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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回家

白朵丢失两年了,方健两眉之间“川”字渐渐形成,岁月的风霜在他的额头也“刻”下了长长的“一”字。二胡是他的亲密伙伴,从白朵与他住过的后间小屋,常传出悲凉的琴声。白朵在时,琴声是由白朵伴唱的《花儿与少年》,是那么的欢乐、激情,富有青春的力量。而如今,琴声是忧伤、无助的《病中吟》。

下午上班前,方健又拉起了《病中吟》,哀婉的旋律透着凄凉。方木通过门缝朝里看,哥哥坐在床上拉琴,眯着眼睛。右手缓慢地运弓,左手柔滑地按弦,拉着拉着,伴随着沉吟的音符,两颗豆大的泪珠渐渐形成,溢出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流、往下流,最后滴落在琴筒上,绽成无数小水花……突然,琴声骤变,方健右手强劲运弓,左手指法加快,旋律犹排山倒海的波浪冲击而来。那是内心里的抗争,是在奋力扼住命运的咽喉;那是绝境中的呐喊,是在热切期盼黎明的曙光。高潮如暴风骤雨般来临,之后又回归平静。接着又是如泣如诉的低吟,是忽而向上、忽而向下叫人柔肠寸断的滑音,还有那故意产生的略带嘶哑的不和谐音,这一切都在透露出一种浓浓的忧伤。最后,琴声又骤变,如海啸般汹涌而来,忽又戛然而止。

方健把二胡放在床上,闭目呆呆地坐着,良久。然后,他取下戴着左手腕上的手表,那是白朵交换给他的那块瑞士手表,金黄色的。他把手表举到了离眼睛很近的地方,直勾勾地盯着它,右手拇指柔柔地擦着表面,嘴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方木都看见了,他知道哥哥在想什么。方木深深地同情白朵和哥哥,希望白朵病能好,也希望她再回来。方木手放在胸前,摸着了白朵送的那支钢笔。

方健起身上班去了。

母亲坐在堂屋手握针线缝补衣裳。

大门口,进来一女一男,女的手中抱着一个小孩,神情有些紧张,男的一看便知是乡下人,并给人有点憨的感觉。他们的出现让楼下邻居感到吃惊,目光跟随他们上了楼梯。他们来到堂屋,看见母亲在低头缝衣。女子爆发般地叫了一声:“妈——”

紧接着,她嚎啕大哭。

母亲抬头一看:是白朵。

母亲颤颤地站起身子,伸手在白朵的脸上抚摸着,手被泪水打湿了。母亲也泪水盈眶,止不住汩汩地流。母亲说:“闺女,想死妈妈啦!你终于回家了,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哇!”

母亲看到了白朵抱着的小孩,心中悲伤,又有些疑惑,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女儿,岳……母。”一旁站着的男子上前来招呼,说话有点结巴,“我叫……葫芦,拜……见岳母大人。”

听男子叫自己“岳母”,母亲看了他一眼,但没给他笑脸。

母亲又问:“孩子多大了?”

“一……岁过了。”葫芦回答。

“什么日子生的?”

“去……年这个月9……号。”还是葫芦回答,白朵什么也没有说。

母亲心里默算,知这孩子不可能是方健的。

白朵怀里的孩子总是哭闹,白朵解衣给她喂奶,可吃一会儿她又会哭。母亲摸摸孩子额头,还好不发热,估计是奶水不够没吃饱。一邻居也有小孩,看到这情形,送来了半包米糊。母亲去楼下大厨房煮好米糊端上来,孩子喜欢吃,吃饱了就不哭了。

葫芦看孩子不哭了,傻笑着说:“我……怎么不知道孩子是没……吃饱呢?”他又上前对母亲说:“岳母,我……们坐了一天火车,没有吃饭,只……吃了一点干粮。”

母亲说:“现在离吃晚饭还有3个钟头,既然你们饿了,我就先给你们做饭吃吧。”

母亲又跑厨房去做饭做菜。

饭菜做好后,母亲端到堂屋的饭桌上。葫芦饿狠了,狼吞虎咽地吃着。吃完后,又舒坦地用手抠着牙缝。母亲把白朵拉进房间,问:“白朵,你还记得方健吗?”

白朵点点头。

母亲又问:“你还记得这两年的事情吗?”

白朵又摇摇头。

母亲心里难受。她又把葫芦叫进来,问:“我闺女和你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两……年了。”葫芦回答。

“你把这两年她的情况说给我听吧!”母亲要求。

葫芦结结巴巴说了个大概。


两年前,白朵从家里出走,又是汽车,又是火车,然后迷迷糊糊在福建某站下了车。那里周围是大山,她胡乱走着,在一个村庄后面的尼姑庵里落了脚。当时尼姑庵里已没了尼姑,尼姑被逼着还俗了;里面供奉的观世音菩萨也在最近的“破四旧”中被推倒而侧躺在地上。

尼姑庵并不大,但有悠久的历史,清朝时就有了。曾经三三两两的女香客们来此敬香火、拜菩萨,但它现在已破败得不成样子,倒也成了白朵遮风挡雨的一个地方。

白朵来到尼姑庵后,曾经的女香客们可怜她,偶尔会送来一碗饭,白朵就这样有一顿、没一顿。大热的天,她也不换衣服不洗澡,浑身脏兮兮的,脸上有黑道道,头发里有碎稻草。到了晚上,蚊虫肆虐,她只好用衣服包住自己的脸,可是手脚却被叮烂了,有的地方在流脓水。

一天,几个小孩子在逗着她玩。她实在饿了,就在她随身带着的包裹里乱翻,她翻出了一张10元的人民币。她还能意识到这个东西是有价值的,她把钱举得高高的,说:“换饭吃,换饭吃!”

有一个瘦小孩“机灵”,立刻跑回家,端来一大碗饭,说:“我跟你换。”

一手交钱,一手给饭。那瘦小孩知道得了个大便宜,乐颠颠地跑回家去了。

第二天,又一个胖小孩早早地端了一大碗饭过来,饭还是热腾腾的。昨天他看到那瘦小孩得了那么大的便宜,心里后悔自己晚了一步。他晚上就筹划着,让妈妈早点做饭。饭一做好,他立刻盛上就跑来了。

胖小孩把饭举到白朵面前,说:“拿钱换饭吃!”

白朵摇摇头说:“没有钱了。”

胖小孩用手指着白朵包袱说:“有的,你找哇!”

白朵翻包袱没找着钱,但她找出了一个金耳环,那是白朵妈妈给她的。胖小孩知道金耳环更值钱,他指着金耳环说:“用它换!“

白朵看着金耳环犹豫了一下,还是和胖小孩交换了。旁边还有小孩看到了,他们都惊得张大了嘴。

瘦小孩、胖小孩占便宜的事全村都知道了。

第三天,来了一帮孩子都拿着饭来换东西,为了增加竞争力,有的饭里装了好菜。大家一窝蜂地抢着要同白朵换。其中一个小孩个头最大、样子最横,他小时候生过癞痢头,虽然好了,但留下一头疤瘌。疤瘌小孩拦住其他小孩,说:“我第一个到,我先换完了才轮到你们。谁要敢跟我抢,那就要看看我的拳头答应不答应。”

疤瘌小孩对其他小孩晃了晃拳头,然后把自己带来的饭递到白朵面前,说:“拿钱或东西来换饭吃!”

白朵又是摇头说:“钱没有了,东西也没有了。”

疤瘌小孩说:“我不信,肯定有,你再找哇!”

白朵的手在包袱里翻着,疤瘌小孩把头凑过去,想看清里面的东西。白朵翻到了一块钱给他,他摇摇头,说不要不要。他要白朵继续翻,他一下看到了里面有一块手表,正是那块方健交换给白朵的上海牌手表。疤瘌小孩指着手表说:“用它换饭吃!”

白朵右手紧紧抓住手表,朦朦胧胧中,残存的某些意识在告诉她,这是她最宝贵的东西。她说:“不能用它换饭吃,不能用它换饭吃!”

疤瘌小孩上前要掰开白朵的手,强行交换。

白朵紧抓住手表不放,大叫:“我不换,我不换!”

看见疤瘌小孩抢手表了,其他小孩一拥而上也来抢,他们想谁抢到了就是谁的。

挣扎中,白朵跑出了尼姑庵。

疤瘌小孩追上,双手紧抓住白朵握住手表的右手,但不能使白朵松开手。这时,疤瘌小孩对准白朵右手一口咬去,白朵疼得手松开了,手表掉到了地上。疤瘌小孩捡起手表跑了。

白朵看手表被抢走了,跌坐在地上震天般痛哭,满脸的泪水,两只手发疯般地不停地向地上捶打着。最后,她张开双臂举向天空,大声哭叫着:“天哪,天哪!”

这时,葫芦正在不远浇自己的菜园,他也听说了小孩占便宜的事。他看见小孩抢劫白朵,心里气愤。他拦住疤瘌小孩,疤瘌小孩抓起一块石头对他砸过来,他躲过了。疤瘌小孩又捡起一根树枝对他扫过来,葫芦没躲过,胸前被重重地打了一下。葫芦忍住痛,一把抓住了疤瘌小孩,狠狠地扇了他两个耳光,再把手表抢了回来。

葫芦过来把手表还给白朵。

白朵停住了哭,用袖子擦去眼泪。她双手抓住手表,贴在心口窝里,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无声无息的泪珠儿又从眼眶涌出,长长地流,长长地流……

许久,她才想到了帮助她的人,她对葫芦连连鞠了三个躬,嘴里说着:“谢谢大哥!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这几声“大哥”触到了葫芦心里的柔软处。

葫芦看白朵真可怜,尼姑庵里实在住不下去,就说:“妹子,你……愿不愿意住到我家去?”

刚才看到葫芦为自己抢回了手表,产生了信任,所以白朵点头同意。

白朵来到葫芦家。

葫芦家有父母和一个妹妹。葫芦的父亲身体不太好,腰有病,做不得用力的事。葫芦二十六、七岁了,还没说上对象,在当地是很少的,这和家里穷有关系。葫芦只读过小学,认不得几个字,村里人说他有点“憨”,也就是没有其他人灵活吧,做事凭一股子“傻”劲。

葫芦让母亲和妹妹给白朵洗洗身上,换换衣服,白朵包袱里有几件衣服。

经过收拾的白朵把葫芦看呆了,原来是个漂亮姑娘,只可惜脑袋不太清楚。

白朵与妹妹住一间房,独自睡在竹床上,竹床上吊了蚊帐。每顿饭葫芦妈妈或妹妹会送来。

一次,葫芦问白朵:“妹子,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以后好叫你呀。”

白朵摇摇头说:“我不记得了。”

葫芦又问:“你……家里有什么人?”

白朵又摇摇头说:“我也不记得了。”

从说话的口音可以判断,白朵不是附近的人。

葫芦有了“娶”白朵的意思,葫芦父母也觉得可以,希望这个“儿媳妇”能给他们家传宗接代。

事情说办就办。“婚礼”这天,葫芦家摆了几桌酒,请来了亲戚和大队干部。葫芦的房间贴上几个喜字就是“婚房”。吃酒前,白朵被葫芦妈妈和妹妹推到“婚房”,坐在了“婚床”上。葫芦妈妈说:“儿媳妇,以后你就住这里。”

“为什么?”白朵不懂。

“今天你就是新娘子啦!”

“新娘子是什么?我不要做新娘子。”白朵要回原来的住处。

葫芦妈妈和妹妹赶紧拉住白朵,把她按回到床上。葫芦妈妈温柔地劝说:“你不要怕,你是新娘子,葫芦哥哥是新郎,新郎同新娘子玩游戏,很好玩的。”

糊涂的白朵不懂得玩什么游戏,酒席间,她一直坐在“婚床”上。经常有大人、小孩在门口向里望,想看看“新娘子”。葫芦妈妈和妹妹想给白朵盖上红盖头,总是被白朵一把扯下来,并埋怨说:“好热,不好玩。”

酒桌上,葫芦代表“新婚夫妻”向来宾敬酒,大家举杯贺喜,然后开吃。由于菜不多,人们肚子里油水又不足,所以风卷残云般很快每桌都光光的,酒席也就到此结束,那也就是“婚礼”结束,特殊情况下其他的程序都免了。

面对大家的程序结束了,但两口子之间的一项程序——揭红盖头——还须进行。葫芦妈妈又把红盖头盖在白朵头上,并叫她忍一下子,葫芦哥哥马上会来揭盖头。然后葫芦妈妈退出新房,让葫芦进去。葫芦进门,看见“新娘”盖着红盖头,他缓步走向床边,伸手正要揭盖头,红盖头却突然被白朵扯了下来。这种情况按当地风俗是不吉利的,葫芦要重做一遍。他把红盖头又盖在白朵头上,叫白朵不要扯下来,要等他来揭。葫芦退到门口,又是缓步向前,正要揭盖头时,盖头又被白朵扯下了。葫芦叹了一口长气。再重做时,葫芦先给盖上盖头,手还没离开,立刻就揭盖头,一气呵成。

“新婚之夜”,“新房”里打仗一样,葫芦使用蛮力“征服”了白朵,白朵“呜呜”地哭了,同时在葫芦的手臂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不久,白朵出现了害喜的症状。葫芦妈妈叮嘱葫芦不许再与白朵同房,否则肚子里的孩子难以保住。

后来,白朵生了个女婴,由村里的“赤脚医生”接生的。葫芦和他父母都有些遗憾,指望白朵再生个男孩。

葫芦家给女婴起的名字是阿玲。

随着阿玲渐渐长大,白朵也在渐渐清醒。

她开始喜欢唱歌了。她常常望着远方的天空,轻轻地唱出:


…………

他们谁更适合于我的心愿?

我却没法分辨我终日不安。

他们勇敢更可爱呀全都一个样,

亲爱的山楂树呀要请你帮个忙!

哦,最勇敢最可爱呀到底是哪一个?

哦,我亲爱的山楂树请你告诉我。

哦,最勇敢最可爱呀到底是哪一个?

哦,我亲爱的山楂树请你告诉我。


不知歌曲《山楂树》唤起了她哪些记忆,她眼泪流下来了。

另一首歌也是她喜欢唱的,那是《花儿与少年》:


春季里到了,

迎春花儿开,迎春花儿开,

年轻的女儿家踩呀踩青来。

小呀哥哥小呀哥哥,

小呀哥哥手牵着手儿来。

…………


谁是她的“小呀哥哥”?她唱歌时经常抚弄着那块差点被抢走的手表,渐渐地她记起了方健。无人时她会悄悄地流眼泪。

病前的越来越多的记忆被唤醒,病中的过程没有记忆。

旁边的人感觉白朵歌唱得好听,但不知唱的是什么。

葫芦家里的人感觉白朵在清醒,既高兴,又担忧。

一天晚上,白朵对葫芦说:“我想回家!”

葫芦吃惊:“你想起了你家在……哪儿啦?”

“我想起来了,”白朵点点头,“我家在南昌。”

“家里有……谁?”葫芦问。

“有……”白朵停了一下,“有妈妈。”

“还……有谁?”

“哥哥。”

“哦!”葫芦想了想,“丈母娘和大舅子我也应该见一见的哦,阿玲也应该见见外婆和大舅哦。”

“你同意啦?”白朵问。

“我同家里再商量一下。”葫芦说。

可商量的结果是:不能答应,尽量往后拖。他们意识到,她回去了,恐怕就回不来了。

一天,葫芦和爸爸、妹妹到生产队上工去了,葫芦妈妈去了自家的菜园。白朵几乎没收拾什么,抱起阿玲就朝火车站方向跑。等葫芦妈妈回来,发现白朵和阿玲不见了。葫芦妈妈立刻去找葫芦说儿媳妇跑了,村民们很快被发动起来了,大家活也不干了,都帮着葫芦去追白朵。

白朵到了火车站,这是一个小站。她只有两块钱,她花了一块钱胡乱买了一张票过了检票口,她这样考虑:先上了火车再说,不管是哪个方向的火车。她站在月台上,一列火车正向小站驶来,火车在减速。就在白朵即将上火车时,葫芦带领一伙村民冲过了检票口,白朵就是在登上火车的铁楼梯上被葫芦抱住了。葫芦哭着说:“你……真狠哪,就这么走……哇,你一点也不念……我们的情哪!”

白朵逃跑失败了。

她被关在屋子里,门外加了锁,并且随时都有人监视她。

但铁锁锁不住她的心,她已经明白她是谁啦!

某一天开始,她绝食了,她要以此抗争。

葫芦着急啊!几天啦,再不吃饭人会饿死的。他让妈妈、妹妹劝白朵,毫无作用。最后,他一咬牙,说:“我答应你,我陪……你回家!”

说好一个星期后走,白朵停止了绝食。

有人劝葫芦不要放白朵走,说走了,十有八九回不来。葫芦说,他已经答应了,不能说话不算数。葫芦父母说,孩子不要跟着去,白朵不答应,说不让带孩子去,她就继续绝食。走前一天,葫芦妈妈教葫芦在丈母娘和大舅子面前怎样说话,以及问到某些问题该怎样回答。

终于,白朵乘上了去南昌的列车。


方健下班回家了。一进大门,他就感觉到邻居异样的目光。他上楼梯到了堂屋,一眼看见了白朵。同时,白朵也看见了他。两人各叫着对方的名字,紧紧拥抱在一起,放声大哭。周围观看的邻居们都不免为之动容,唏嘘叹息。葫芦却看不下去了,他拍着方健的肩膀说:“大……舅子,我是她老公,你们哥哥、妹妹怎……么这样亲哪,比……夫妻还亲,她对我还从没这……么亲过。”

邻居们听葫芦说话又忍不住笑。

方健听着倒感觉像是在云里雾里。自己成了大舅子,这个人(葫芦)是白朵的老公?这是怎么回事?方健冷静下来,他必须搞清楚情况。

母亲过来把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告诉了方健。

白朵抱着阿玲,方健过来看一看。阿玲吃饱了,乖多了。方健轻轻地捏一下阿玲的脸,阿玲对方健笑着,一点不认生,并且手举起来,对方健的眼镜感兴趣,要抓眼镜。方健低下头,让阿玲抓住眼镜。阿玲抓到了眼镜,很高兴,小手不停地晃着,嘴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葫芦又感到奇怪了:“这小妞也怪吔,平时我抱她,她总……是哭,不亲我。可头一回见……大舅,就笑成这样。你说怪不怪!”

方健问白朵:“阿玲出生日是哪天?”

白朵摇摇头说:“我记不得。”

“能记得是春天还是夏天吗?”方健继续问。

白朵仍然摇头。

母亲轻声对方健说:“是去年这个月9号,葫芦说的。白朵是两年前在这里,这个你能懂吧?”

方健点点头说:“我懂,我懂。”

方健脸上露出几分遗憾。

母亲说,晚上她会同白朵好好谈一谈,了解白朵的想法。

晚上睡觉,母亲安排白朵和阿玲同她一起睡,方木睡到哥哥床上去,葫芦睡在堂屋竹床上。

堂屋里,葫芦鼾声如雷。

房间里,母亲问白朵:“你现在心里是清楚的吗?”

白朵回答:“我的病好了,我心里是清楚的。”

母亲又问:“你还愿跟那个男人回去吗?”

白朵坚决地说:“不,我决不回去!”

“那阿玲呢?”

“阿玲要跟着我,我不能没有阿玲。”

母亲再问:“你还爱方健吗?”

白朵点头。

“愿意同我们一起生活吗?”

白朵眼里渐渐含了一泡眼泪:“妈妈,你们还愿意接受我吗?”

说着,白朵低声抽泣。

母亲抱住白朵,为她擦去眼泪:“好闺女,这就是你的家!”

“母女”俩泪水涟涟。

方健躺在床上睡不着,母亲同白朵的对话他都听到了。他在想白朵这两年吃了多大的苦哇,不能再让她走啦!既然白朵愿意留下来,那明天就可以向葫芦摊牌。

早晨起来,母亲和方健悄悄商量怎么办。

方健上午上了班,为下午请了假。

下午,堂屋里有方健和葫芦、母亲和方木、白朵和阿玲,还有不少邻居,那是母亲和方健请来的,为了做个见证。

方健和葫芦对面坐着,方健说:“葫芦兄弟,我们年纪差不多大,今天我要当着这么多邻居同你谈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希望你能够冷静,好吗?”

葫芦看这阵势,心里有些紧张,他点点头。

“你读过几年书?”方健直接问。

“小……学没读完。”

“你知道她的文化吗?”方健指着白朵。

葫芦摇头。

“她读过大学,生病前是中学老师。你想啊,她病好了还会跟你回去吗?”

葫芦茫然。

方健又说:“特别要告诉你,我不是白朵的哥哥,我是白朵的丈夫,她以前住在这里,我的邻居可以作证。”

邻居们纷纷作证白朵两年前住这里。

方健又指着母亲说:“她也不是白朵的亲妈,她是我妈,是白朵的婆婆,但她待白朵像自己的亲女儿一样。”

听到这些,葫芦脑袋要爆炸了,大舅子、丈母娘变成了白朵的丈夫和婆婆,他万万没想到,他不能接受。

方健继续说:“你文化低,不懂婚姻法,我告诉你,在她犯精神病的时候,你是不能娶她的,那样做是犯法的。”

邻居们七嘴八舌:

“是啊,报告派出所,就会来抓人的。”

“说不定要坐牢哟。”

葫芦猛地站起,来到白朵面前,抓住白朵的手说:“媳妇,我们走,你跟我回……家!”

白朵挣脱葫芦的手,说:“我不会回去了,你回去吧!”

“那我至少要……把妞儿带回去。”葫芦要抢孩子。

“不行,我要孩子,我要孩子!”白朵抱紧孩子,哭叫着,阿玲也吓得哭起来。

葫芦看事情变成这样,突然“哇哇”地坐在地上哭起来了,并在地上打起了滚,一个大男人哭得眼泪花花的。他边哭边说:“我真傻呀,我们村里人都劝……我别答应她回家,可我疼她,怕饿坏她呀!她说家里有妈妈和哥哥,原来是婆婆和丈夫,她骗……我啊!媳妇,我对……你不好吗?别人抢你的手表,是我拼命帮你抢……回来。我舍不得吃的,留……给你吃。你都忘了?你病好了就把我……忘了?”

葫芦的话又让周围的人同情。

白朵把阿玲递给母亲,她过来拉葫芦起来,说:“葫芦哥哥,我生病时你照顾了我,我永远会念你的好!可是,我真不能跟你回去,阿玲也不能回去。”

葫芦看着白朵许久,说:“以后你还能记得你有个葫芦哥哥?能念我以前的好?”

白朵哭着点头:“能,能,只要我不是病的,我就不会忘记!”

葫芦叹口气:“罢……罢了,老话说得好,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想……也没用。我就算是认过一个妹子吧。我想通了,明天我一……个人回家。”

大家松了一口气,也感受到了葫芦这位乡下人的气量。

方健过来,从身上掏出500元钱递给葫芦,说:“葫芦兄弟,我们家也不很宽裕,这也是几年才积到的钱。你把它拿回家正常地娶一个媳妇,这就算是我们对你的一点补偿吧。”

葫芦愣住了:“我怎么好拿你这么多钱?”

母亲过来说:“收下吧!这两年你们照顾了白朵,没有你们,她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呀!这点钱表达不了我们的感谢呀!”

葫芦收到钱,眼泪出来了,嘴巴抖动着:“好人!你们是好人哪!妹子应该回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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