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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再回这片土地

方木的女儿叫阿雯,两岁了,方木常带她去儿童公园玩,在那里溜滑梯、坐“登月火箭”。阿雯喜欢听故事,方木给她讲《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当讲到《卖火柴的女孩》时,阿雯那么悲伤,眼泪出来了。方木看阿雯乐感不错,教她唱儿歌。阿雯最喜欢唱《春天在哪里》:……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小朋友眼睛里。看见红的花呀,看见绿的草,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她边唱边跳,脸笑得像朵花。陈思下班较晚,阿雯常要爸爸抱她去二路汽车站接妈妈。妈妈一下车,阿雯就要扑到妈妈的怀里。方木、陈思结婚用的床只有四尺宽,有了阿雯后,显得窄了。他们在床里边加了一块床板,阿雯睡觉要挤在爸爸妈妈中间。

一天下午,方木下班骑自行车回家。离家不远,街对面是何丽工作的大楼。方木看了一眼大楼,再往前看,何丽正从斑马线过马路。方木叫了一声“何丽”并把自行车停在了人行道上,两人在路边聊了起来。

方木说:“好像你比以前瘦了点儿。”

何丽看一眼方木,说:“你倒是比以前胖了。日子过得蛮滋润吧?”

方木点头说:“还可以,还可以。”

何丽问:“你这是下班回家?”

方木说:“是。你也是刚下班?”

何丽看了看对面的大楼:“以后就不在这里上班了。”

“怎么啦?”方木问。

“我刚办完辞职。”

“你要去哪里?”

何丽停了一下:“去深圳闯一闯。”语气中透着一份坚定。

何丽与志强结婚后生了个男孩,刚三岁,前几天过的生日。孩子一直由何丽父母帮着照看。

方木有些吃惊:“不是你一个人去吧?”

“我一个人去。不过那边有同学帮忙。”

“那边工作联系好了吗?”

“还没有,到那里再找。我学的是经济管理,据说那里缺这方面的人。”

“志强还在做生意吧?”方木转移问题。

何丽叹口气:“他还在做生意就好了,我可能就不会走这一步。事情都是形势逼出来的。”

方木问:“发生什么事啦?”

何丽说:“半年前,他看准了一个生意可以赚大钱,他把全部资金都压上,还借了钱。谁知这回看走了眼,碰到了骗子,货全丢了。”

“怎么会这样?”

“骗他的人是个福建人,以前一起做过生意,还称兄道弟的,没想到关键时刻人找不到了。”

方木感慨:“商场如战场,人心险恶呀!”

何丽继续说:“现在不但我们自己赔光了,还欠了一身的债。这些债都是亲戚朋友的,原来还许诺了人家高利息。这些钱不能不还,否则一辈子要被人骂。但是怎么还呢?”她睁大眼睛看着方木,仿佛要方木给个答案。

方木想想后说:“哪里跌倒,哪里站起来。”

何丽摇头说:“站不起来了,伤得太重了,本都没了,也借不到钱了。志强现在快成酒鬼了,萎靡不振。”

方木说:“这打击也是够大的。”

何丽又说:“靠在这里挣工资是还不了债的。我这才决心去南边,在那里也许能找到一条路。”

方木说:“这条路可是不好走。”

何丽说:“碰碰机会,也许我很幸运。”

方木突然从心里很佩服她这种勇气,他热情地伸出手来,握住何丽的手说:“Goodlucky!”

“Thanks,方木哥。”何丽笑看着方木。


方木来学校后主要做教学、科研方面的工作。系主任是五十多岁的王教授,他信任方木,让方木做系主任助理,协助他做某些行政事务工作。王主任为人随和,早年毕业于北大,后在大学任教。文革中大学不办了,他被下放去了农村。王主任抽烟挺厉害,食指和中指都熏黄了,他抽的都是比较便宜但“劲儿”比较大的那种烟。王主任还特爱喝酒,但不喝红酒和啤酒,觉得那不是酒,没有酒味。他每顿都要喝点白酒,不需要多少菜,有盘花生米就行。最近的一次迎元旦联欢会上,王主任即兴作了一首诗:我最爱喝的是酒,最爱抽的是烟,最爱吃的是花生米。可这一切都算不得什么,我心中最热爱的是祖国和人民!王主任的朗诵先是诙谐,继而却是无限的深情。方木听着,感觉有一种巨大的震撼力。

一天,王主任来到方木的实验室。方木赶紧搬个椅子让他坐,方木问:“主任,有任务啦?”

“没任务,跟你说个事。”王主任说,“今天我碰到了一位校领导,他顺便问了问你。”

“谢谢领导关心。”方木说。

“他说,省里要求我们学校派出一名挂职科技副县长,他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去?如果愿意,就报名。已经有不少人报名了,最后由组织挑选。”

方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觉得很突然。王主任点着一支烟,慢慢吸着。方木问:“去哪个县?”

“不远,”王主任说,“就是你上山下乡的那个县。”

这倒是让方木有些震动,甚至是激动。离开那片土地后,再也没有回去过了。方木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有对往事的记忆,还有一份挂念。

方木有些不安地问:“我去能做什么呢?”

王主任说:“要做的事很多,不会像学校一样做的事比较单纯。但我相信,你能做实事。”

方木最后说:“让我再想想,我还要听听家里人的意见。”

王主任说:“从系里工作的角度,我不希望你去。但从大局和你个人来说,我支持你去。”

这天做晚饭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雨。母亲从厨房过来对方木说:“你带把伞去车站接你媳妇!”

陈思一下公交车就有一把伞伸过来为她挡雨,她看着方木笑了。回家路上,方木没憋住说出来了:“陈思,我们学校要派出一名挂职科技副县长,你说,我要不要报名?”

陈思反问:“你自己怎么想?”

“我有些心动。”

“要真想去那就报名吧。”陈思表示支持。

“要真去了你负担就重了。”

“没什么。”陈思说,“有爸爸妈妈帮我们照看阿雯,问题不大。”

方木报名了。约十天后,学校决定派方木去。

当方木把这件事告诉父母时,他们都吃惊不小,没想到儿子会去当副县长。方木说:“以后你二老会更辛苦一些了。好在我去的地方不远,一般一个星期可回家一天。实在有急事也容易赶回来。”父母理解,要方木放心并叮嘱他好好做事。

方木到任一周后,县政府常务会议上对他工作作了分工,有主管工作,还有协助其他县领导的分管工作。虽然方木以前下乡在这个县,但对全县情况的了解很有限。初来乍到,对不清楚的事情,方木很少发言,更不随便做决定。他带着年轻的秘书,跑了几个乡,走了不少村,了解全县的人口分布、耕地面积、财政收支、水土资源、种植结构、养殖结构等等,还向办公室主任请教政务方面的程序。

方木跑的第一个乡是红星乡,是原知青点所在乡。这里的乡党委书记不是别人,是赵斌。赵斌风采依然,但成熟练达了。两人见面哈哈大笑,赵斌说:“方博士,方副县长,人家出去了的,都越跑越远。你怎么兜了一个大圈,又回来了?”

方木说:“故土难离呀!”

赵斌说:“你这是螺旋式前进,否定之否定。”

方木笑了:“好哇,有哲学思维了。以后有些工作还要请你多帮助哇!”

赵斌爽快地说:“没问题,你现在是我领导了。”

方木说:“可不敢这么说,你是乡党委书记,一方大员。我首先来你这里,一是见见老同学,二是请教来了。我不大容易叫动别人,现在只叫得了身边这个秘书。”他指指秘书小李,小李大学毕业工作两年,做事勤快。

赵斌说:“你过谦了,你们学校还是你的后台呢。”

方木说:“这话是对的,有些事情需要帮助,我还要找学校。我先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以后有些项目可能在这里做,要借助你的力量啊。”

赵斌说:“这是好事啊,我们正愁没有合适的项目呢。你也帮我好好想想,我们乡该怎么发展。”

方木、赵斌讨论工作。到了吃饭时间,赵斌要请方木出去吃,方木说:“不用不用,我们就在食堂吃工作餐。刚才,我们光顾谈工作了,吃饭时,你给我讲讲坝口村,讲讲知青点,讲讲知青战友,也说说你自己。”

赵斌同方木谈了许多过去的事情,谈到了钱明、袁四新,还有她自己——

77级大学生在78年春天入学后不久,国家又宣布在78年夏天再次高考。

赵斌不想考了,一是觉得自己离要求有一定差距(特别是理科方面),二是自己又没多少复习的时间。但她觉得钱明行,想要钱明做好准备,想为他争取参加高考的权利。赵斌来到钱明房间,钱明正坐在床边伏在桌上低头写日记。看到赵斌进来,钱明合上了日记本。

赵斌问:“听到广播没有?很快又要高考。”

钱明叹气说:“与我何干,我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哇!”

赵斌说:“广播里说了,在报考和录取环节,要纠正‘左’的倾向,要摈弃出身、血统等不公平因素而采取能力、学识、自身素质等个人因素,重塑社会公正。”

钱明说:“上边是这么说,下边不一定这么做哇。”

赵斌说:“你应该去争取,我帮你呀!”

钱明抬头问:“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赵斌瞪一眼钱明:“如果你是我,我是你,你帮不帮我?”

钱明说:“一定帮,绝对的。”

赵斌问:“我为什么就不是这样呢?”

钱明有点吞吞吐吐:“我……我们有些不一样。”

赵斌又问:“哪儿不一样?”

钱明忽然胆子一壮,豁出去了:“不一样就在于:我心里装着你,你心里装着别人。”

赵斌看着钱明半天没说出话来。其实,自从方木把钱明的日记本给她看了,她心中的天平就开始向钱明倾斜了,但钱明没感觉到。赵斌轻声说:“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钱明忽地站了起来:“那是怎样?”

钱明由于激动手碰到了日记本,日记本掉到了地上。赵斌弯腰捡起日记本,她看到了扉页上写的四个大字:相信未来!赵斌问:“谁写的?”

钱明说:“方木离开时写给我的。”

赵斌说:“好!我也送你这句话:相信未来!”

从这天开始,钱明抓紧复习,一有空就拿出书来读,每天晚上他房间的灯关得最迟。赵斌默默地关心钱明,派活时给予适当照顾,夜里她会远远地望着那扇亮着灯光的窗户。

报考这一天,钱明、苏秋红等知青点的考生来到公社,大家填写表格。袁四新在远处看见了钱明,心想,去年没让他考,今年他又来了,还真有股子“韧劲”,是有人在后边给他打气吧?袁四新感觉赵斌近来对他没有以前热情,这使他有种危机感。如果钱明考上了大学,那对他肯定是不利的。袁四新又看见赵斌也来了,他知道赵斌不考,她来干什么?袁四新迎上去说:“你也来了,有些日子没见你。”

赵斌一笑说:“我的好友苏秋红来报考,我陪她来。”

袁四新想,她说是陪苏秋红,恐怕不是吧,更可能是陪钱明。他心里翻起醋意。袁四新又说:“你来了就别急着回去,好吗?我请你吃饭。”赵斌答应了,她正有事找他。

赵斌对钱明、苏秋红说她在公社有些事要办,让他们先回去。袁四新请她中午在饭馆吃饭。吃饭时,赵斌说:“四新,钱明的事你要帮忙啊!”

袁四新表面上不能拒绝赵斌,他点头答应,但心里却不痛快。如果赵斌一心同他好,为了赵斌不难为钱明,那是可以的。但把这作为交换条件,袁四新不敢同赵斌提,那样恐怕显得自己“卑鄙”,会引起赵斌的反感,于事反而不利。袁四新只好说:“我希望你更关心我。”

赵斌笑着用毛主席语录回答:“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袁四新对这种该严肃时不严肃故意嘻嘻哈哈躲躲闪闪的态度不满意,但又无可奈何。

几天后传来消息,钱明的“政审”又没通过。钱明心灰意冷,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赵斌忿忿不平,她气冲冲地来到公社,找到袁四新。

她质问袁四新:“是你干的‘好事’吧?”

“什么事?”袁四新明知故问

“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袁四新不满赵斌的态度。

赵斌目光中有火:“为什么刁难钱明?”

“没有,我们按规定审查,主要看本人的政治表现。”

“还要揪住过去的那点事吗?”

“那不是小事。”

“现在全国都在开展‘真理标准的讨论’,思想应该解放一些了。我听说为‘天安门事件’平反的呼声很高。”

“我们最终要看上级文件,来文件让平反才平反。”

停了一会儿,赵斌冷冷地说:“你心里是恨他的,是吗?你就不想要他考。”

这话戳中了袁四新,但他不肯承认:“我公事公办,这其中有张书记的意见。”

袁四新以张书记为挡箭牌,是想缓和他与赵斌的矛盾。但赵斌还是对他失望了,对他的人品产生了怀疑。赵斌对钱明有些歉疚,说了帮他的,不但没帮到,可能正因为自己而害了他。

78年,知青点只有苏秋红考上了医专。

79年初,中美建交。钱明家收到了姑姑从美国寄来的信件,信中说,她开始是去了台湾,几年后去了美国。不久姑姑来了,见到了钱明,她想要钱明到美国去。

钱明很兴奋,一个未知、奇妙的世界在等待他。他找到赵斌说:“你能跟我一起去美国吗?”

“去美国?”赵斌一惊,“她是你姑姑,又不是我姑姑。”

“你跟我结婚就行。”钱明迫不及待。

“结婚?”赵斌又一惊,“我还没认真想。”

“现在想也来的及。”

“在美国我能干什么?英语我跟没学差不多。”

“我们可以再学嘛。”

赵斌冷静了一会儿,说:“我不想只为了过日子而活着,那样心里会很空虚,像失去了灵魂。实说,那里的事情我不关心,而这里却牵着我的心。我更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与我们国家的命运连系在一起,为她努力工作。”

钱明看着赵斌许久,最后才说:“你再好好想想。”

再想还是这个结果,她不愿意离开,她更爱这片土地,她觉得她的价值在这里。她设想过她去美国的情景:她可能做餐馆服务员,或送奶的、送报纸的;广播听不懂,电视看不懂,与人交流困难。如此,即使赚钱多也没什么意思。

钱明走了,带着遗憾走了。

知青点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返城了,只有赵斌没走。坝口村试点土地承包责任制,赵斌投入了工作。很快她看到了效果,农民们不再懒懒散散,他们在自己承包的土地上舍得流汗水。粮食增产了,从原来不够吃变成了家家户户有余粮,每家都屯了不少粮食。一个自然现象是老鼠忽然变得很多了。晚上睡觉时,老鼠在上面楼板上的动静经常像千军万马在搏杀一样。随便一家用老鼠药,杀死的都不是几只老鼠,而是一堆老鼠。

袁四新还在追求赵斌,但都感觉在他们中间好像隔着一层东西,互相越来越看不透了。

赵斌在乡里开了防汛会议,会后,袁四新要送赵斌回去,顺便说说话。路上,袁四新说:“这次洪水可能很厉害,你们要早做准备,麻袋、沙石要充足,堤上要24小时巡查。”

赵斌点头,又说:“你不用送了,你回去吧。”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少,让我送送你。”袁四新似乎在求赵斌,他突然又问,“你和钱明还有联系吗?”

“好久没写信了。”

“他在那里享受资产阶级生活,可能把你忘了。”

“别这么说,他在那里边做工边读书,他还想让我去美国,是我不愿意。”

快到坝口村了,袁四新说:“知青点就剩我们两个了。”四周无人,他突然抓住赵斌的手,紧接着又抱住赵斌。

赵斌脑子忽然一下空白了。过了一会儿,她用劲挣脱开,并推了袁四新一把,然后转身跑了。

袁四新看着赵斌生气地跑开,很沮丧。

连着下了几天暴雨,坝口村前面那条河,水位迅速抬高,赵斌组织村民护堤。一旦溃堤,全村将被淹,损失就大了。夜晚,袁四新冒雨从乡里赶来视察。这时,有人紧急报告,大堤出现管涌。袁四新让赵斌赶紧去村里组织人上堤,自己带着几名巡堤人员朝管涌处跑去。村里紧急的钟声响起,赵斌带领大家奔向管涌处。赵斌看到,别人背的是一麻袋的沙石,而袁四新背的是两麻袋。他来回奔跑,雨水、汗水和泥水完全混合在一起。赵斌想,这才是她曾经喜欢的袁四新。

管涌被堵住了。

几个月以后,袁四新突然辞职去了沿海。

后来,赵斌调乡里工作,相继担任了副乡长、乡长、乡党委书记的职务……

第二天,方木在赵斌陪同下来到了坝口村,见到了一些以前熟悉的老乡。再看看原来的知青点,前面盖起了一个大养猪场,知青宿舍住进了几户养猪的农民,中间的食堂成了堆放饲料的仓库。由于猪粪太多了,养猪场周围臭气熏天,苍蝇满天飞。人经过时,苍蝇追着人飞,背上沾着数以百计的苍蝇,似乎在推着人走。附近的村民已经怨声载道。猪粪未经处理直接回田,给地表水、地下水和环境也都造成了严重污染。

方木和赵斌又来到后山,这里基本还保持原来的模样。知青们以前种在后山上的一些桔子树,已经由农民承包了,长的不错,每年结不少桔子,成了承包者一项重要的收入。承包者又在种新的桔子树苗。

方木后来又跑了不少乡、村,掌握了第一手资料,坝口村的现状有共性。他想在坝口村试点,解决两个问题:一个是污染问题,另一个是饮水卫生问题。他认为这都是关乎民生的大事情。他查资料,找科技人员交谈,初步确定了方案。对污染问题,他想建一个大沼气池,充分利用猪粪、人粪及秸秆,沼气可作为全村的清洁能源,还可避免村民去山上砍柴,破坏林木。发酵处理后的有机肥料对绿色农业是个宝,可以卖钱,增加收入。对饮水卫生问题,这里有天然、干净的山水,他想可在后山脚下建一大水池,水经过适当处理可通过水管通向全村各户,让大家用上自来水,改变去池塘挑水、吃不卫生水的现状。方木找来技术人员认真设计,反复对比,对费用、收益仔细测算,尽量少花钱、多办事。两个工程同时上,还可节省点费用。

方木同赵斌、坝口村村委会多次讨论方案,大家都满意,但资金还有缺口。方木、赵斌分别从县里、乡里争取了一些钱。坝口村还比较穷,能拿出来的不多。方木想帮他们贷款,以后用收益来还款。

现在坝口村的村主任是有兴,他老婆就是童养媳玉莲,袁四新曾经想阻止他们结婚。有兴家庭成分是富农,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地主、富农摘帽了,他才感觉可以自由地喘气了。他的能力和人品也得到了村民的认可,大家选他当了村主任。村里要做两个工程,他举双手赞成,他号召村民捐款,特别鼓动先富起来的人多做贡献。捐款最多的是石大牛,他捐了两万元。石大牛的废品收购店越做越好,虽然他天天在城里,但村里要捐款,他义不容辞。在捐款现场,当他甩出两万元时,村民们惊叫、鼓掌,他也感觉扬眉吐气、脸上有光。

方木帮坝口村贷到了款,工程开工了。方木叮嘱有兴管好钱,有兴兢兢业业,不敢懈怠。


这些天,赵斌为本乡农民种植的中药材销售不出去发愁。去年种的药材很抢手,卖了个好价格。这鼓起了药农种植的积极性,扩大了种植面积。谁知药材价格像“过山车”一样又掉了下来,今年不少药材烂在地里无人问津。好不容易找来了一家大收购商,经过艰难的谈判,合同都已拟好,就差签字盖章了。对方老板要请赵斌吃饭,签字盖章可在酒席上进行。赵斌对商场上的这种风气虽不喜欢,但也只好答应。

晚上,在县城一酒店包房,赵斌带着办公室主任老张和司机小冯来了。药材老板是个广东人,也带了几位助手来。一番推杯换盏后,赵斌让老张拿出合同请老板签字。老板说:“别急别急嘛,今天得把酒喝尽兴了再签字。能同你这样的美女官员谈生意,真是三生有幸,你就不能陪我多喝一杯吗?”老板说的是广东普通话,说话时眼睛色眯眯的看赵斌。

赵斌推说自己不会喝酒。老板那边先灌老张,几杯酒下肚,老张晕头转向,趴倒在桌上。老板“责怪”怎么这么没酒量呢,要赵斌的司机小冯把老张送回去,赵斌同意了。老板又要赵斌喝酒,赵斌推辞,老板说你喝一杯,我喝两杯。赵斌鼓足劲喝了一杯,老板爽快地喝了两杯。赵斌又拿出合同请老板签字。老板说:“你知道吗,你喝了酒更迷人了。你再喝两杯,我陪你四杯,我就签字。这份合同我是看你的面子,才在价格上作了很大的让步哦。”赵斌豁出去了,她问老板说话算不算数,老板说算数。赵斌毫不犹豫喝了两杯。老板也要喝,赵斌拦住,她要老板先签字。在老板签字盖章后,赵斌再要老板喝。最后老板醉得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赵斌也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头还疼。刚醒来时,她感觉奇怪,周围很陌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她和衣躺在床上,有人给她脱了鞋盖了被子。她想起了昨晚喝酒,她赶紧摸摸内衣口袋,那份签了字盖了章的合同在那里。她起床,再看看,哦,这是个旅馆。她去卫生间刷牙、洗脸,这时,有人敲门。她拉开门一看,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来人是袁四新。十年前他突然离开,十年后又突然出现。他十年前离开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赵斌的态度让他失望,另一个是更主要的原因,是即将开始的“清理三种人”的党内整风。他知道自己以前搞“阶级斗争”伤害了一些人,石大牛可能是被伤害的最重的,自己也因此成了“先进典型”,还有钱明也被他伤害了……他怕整风中被处分,如果那样以后哪里还有颜面在世上混。他毅然辞职投入商海,从做卖苦力的打工仔开始。他吃了很多苦,他能吃苦,不怕苦,有毅力,终于他打拼成了一个大老板。在社会上混,女人他见得多了,但心中有一个人总也抹不掉。他仍单身一人,他从侧面打听了赵斌,一种激情让他扔下生意,突然出现在赵斌面前。

袁四新问:“你还记得昨晚怎么来这里的吗?”

赵斌茫然不知。

袁四新说:“那帮人要把你架到他们住的酒店去,是我把你抢了下来。想得起来不,你把我的衣服吐脏了,把我的车也吐脏了。”当赵斌吐在他身上时,他忽然想起读过的“卖油郎独占花魁娘”的故事,觉得有趣。

赵斌表示抱歉:“对不起啊!没想到我们再见面是在这种状况。”又问:“你怎么把我送旅馆呢?”

袁四新说:“本想送你到乡里,但看你醉得太厉害了,就改了主意。你是领导干部,我怕对你影响不好,所以在这里给你开了个房间。我就住在隔壁。”

赵斌看看手表说:“我得赶回去上班。”

袁四新说:“我们先吃早餐,我再开车送你回去。”

赵斌说:“不行,就走吧,别让人以为我丢了。我们有话在车上说。”

路上,袁四新提议,知青点的战友们好久没见过了,他请客,大家聚一聚。赵斌同意。考虑到绝大多数知青在南昌城里,聚会地点就选在城里一高档酒楼,时间是星期天晚上。

袁四新包了一个豪华大间,高层,落地窗户。拉开窗帘,就看见美丽的赣江,对岸夕阳垂落,江面红光闪烁。来了约二十位知青,接近齐了。袁四新驾他的豪华车把赵斌接来,这天,他特别光鲜、有派,唯一的一部大哥大是他的,直直地竖在饭桌上。

方木来晚了些。他一来,大家上前要同他握手。方木却举起双手说:“对不起对不起,来晚了,我骑自行车来的。路上车链子脱了,弄得两手都是油。我洗完手再向大家赔罪。”大家看到方木的脏手都暗暗地笑。

袁四新笑着说:“方木是我们这里最有文化的,也是职位最高的。你们看,他像不像啊?”

不少人说:“不像,不像。”

接着是哄堂大笑。

酒席开始,袁四新让大家举杯站起,他先说了一通慷慨激昂的祝酒词,然后大家碰杯畅饮。大家正要坐下,方木突然说:“你们看,谁来啦?”

大家的目光转向门口,是钱明来了,赵斌又惊又喜,袁四新的心里却掠过一道阴影。

钱明怎么突然出现了呢?早些年,钱明在美国打工、读书,他学的是经济。近些年,姑姑生病了,他一边工作,一边要照顾姑姑。姑姑单身一人,也没有孩子。前不久,姑姑病逝,给他留下了一笔遗产。办完姑姑丧事,他想立刻回到国内,他好想见一个人。他同方木通了电话,方木告诉他星期天聚会,他说他赶过来。于是飞机连飞机,他赶上了聚会。

钱明同大家握手,握到赵斌时,他把左手的一束玫瑰花献上来。赵斌有些不好意思,这时大家鼓起掌来。袁四新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啥滋味。

袁四新坐在赵斌的左边,有人把赵斌右边的位子给了钱明。大家落座,觥筹交错。大家对美国好奇,钱明说了说美国见闻,还讲了一个笑话:“一个中国留学生谈了个美国女朋友,他们开车出去玩,遇到了红灯。留学生看路口没车,就冲过去了。美国女朋友不满了,说红灯你都敢闯,你什么不敢,你无法无天了。于是跟他分手了。留学生回到国内,又谈了个中国女朋友,他们开车出去玩又遇红灯。留学生总结了经验教训,尽管路口没车也不敢闯。中国女朋友生气了,说红灯你都不敢闯,你还敢干什么?中国女朋友也同他分手了。”

大家笑了。袁四新却笑不出来,他想,是他请客,主角本应该是自己呀,真是喧宾夺主。

大家又想了解美国人生活怎么富裕,钱明说美国人均GDP高,比我们高十倍以上。边小二听不懂,让钱明解释。钱明比划着说:“大概可以这么说,我们每人有这么多东西,他们每人可以有十个这么多。”

大家惊叹。边小二结结巴巴地问:“那……他们每……个男人都……可以有十……个老婆吗?”

不少人笑得酒喷出来了。

袁四新适时掌控话语权。他谈论中国的商场,讲自己的摸爬滚打以及辉煌成就。他最后说:“人站在不同立场,思想会改变。当我是打工仔时,我相信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是资本家在榨取我们的剩余价值,是我们养活资本家。但我当了老板后,思想变了,我觉得是我养活了工人,我不雇你你怎么挣得到这份工资。”他又感慨地说:“时代变了,人的观念也在变。但有一样,我心里始终没变。”他胆子一壮:“那就是赵斌一直是我梦中情人!”

大家“哇”地叫起来了。钱明也胆子一壮:“不对,她一直是我的梦中情人!”

两人争起来了。赵斌既尴尬又幸福,她举杯站起来拦住争执的双方说:“别争别争,我陪你们每人喝一杯酒。”

散场时,袁四新和钱明都要开车送赵斌回去,最后坐谁的车由赵斌决定。赵斌说,来时坐的是袁四新的,回去那就坐钱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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