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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血缘

阿玲已经高三,正在为高考冲刺。

阿玲的病本来得到了一定的控制,但最近两年,不知是不是由于学业太劳累,她生病的次数多了,住院的日子更长了,需要输血的量也更大了。方健、白朵很揪心,总是劝阿玲读书不要熬夜,要多休息,并且说她学习已经很优秀了,高考没问题。公公、婆婆也很爱惜这个孙女,他们去买菜时,总会买孙女喜欢吃的菜,想方设法给她加强营养。

阿玲对自己的身世知道一些。八岁时,她偶然听到了邻居的议论,说她不是方健的亲生女儿。她很震惊,但她不相信,爸爸对她这么好,怎么会不是亲爸爸呢?

在房间里,她悄悄地问白朵:“妈妈,我是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

白朵的脸顿时煞白,一时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就要面对女儿这样的问题,女儿还太小了!

阿玲感觉到妈妈的眼神是慌乱的:“妈妈,你说呀!”

白朵问:“你听到什么啦?”

“我听到邻居在背后议论。”

“那是瞎说。”白朵又问,“你爸对你不好吗?”

“好!”

“他就是你的亲爸爸!”

十岁时,爸爸妈妈写申诉材料,总是避着她。一次,她拿出包里的材料来看,妈妈一把抢了过去。

后来,在家里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她又见到了那份申诉材料。看过后,她知道了妈妈在文革中的悲惨遭遇,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流着眼泪把材料按原样藏好,在爸爸妈妈面前,再也没有提自己身世一个字。

前不久,方木与陈思结婚,她看到叔叔独自一人用“永久”牌自行车把婶婶接来,看到他们在婚礼上手牵着同心结两端的红绸带。虽然婚礼很简单,但她感觉到他们很幸福很甜蜜。此时,她不由得想起以前的邻居小男孩,她的嘴角稍稍翘起,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甜甜的笑。记得她小学时,到了上学时间,小男孩就会从楼下跑上楼来,同她一起去学校;当她生病住院时,小男孩会到医院来看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了,小男孩该变成小伙子了,今年他也要高考,不知道他在哪个学校读书。

寒假快结束时,她问了叔叔几道高考题。讲完后,方木问她:“阿玲,上大学想学什么?”

阿玲说:“我想学建筑。”

方木说:“好!你妈妈教过你画画,可以用上。”

阿玲说:“叔叔,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建筑中横梁、预制板都是钢筋水泥的,钢筋插入水泥有什么益处呢?”

方木说:“水泥耐压但不抗拉,钢筋抗拉但不耐压,两个一结合就又耐压又抗拉了。”

阿玲理解了,她看着窗外一碧如洗的蓝天又有疑问:“叔叔,你看,天多蓝哪!你说,天为什么是蓝色的呢?”

阿玲从小就是一个爱思考问题的孩子,有时思考中还带有幻想。方木应用自己学过的光学知识详细解释:“天是蓝色的,那是光散射的结果。地球外层有一圈大气层,大气分子会散射太阳光,所以我们能看见天。如果没有大气层,除了能看见远处的星星,天就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在月亮上看天就是这样。至于天的颜色为什么是蓝色,那是由于大气分子对短波长的蓝光散射的厉害,对长波长的红光散射的弱。这种散射叫瑞利散射,实践证明,散射光的强度与光波长的四次方成反比。根据这个道理,也容易解释早上和傍晚为什么太阳特别红,为什么朝霞和晚霞都是红色的。”

阿玲沉浸在美妙的思考中,她想象着太阳在东边或西边的地平线上,七彩的阳光穿过比中午更厚的大气层,红光直入人们的眼帘,蓝光途中被散射去了其他的方向……


离高考只有半个月,阿玲病倒住院了。

阿玲高烧不止,身上现多处淤青。住院第二天,方健献血400cc,阿玲输血后病情有所缓解。

有几天阿玲脑袋昏沉沉的,今天才比较清醒了。在病房,阿玲对方健说:“爸爸,我想看书,你回家帮我把高考复习资料拿来好吗?”

方健知道,这个时候准备高考的人都在玩命,但阿玲不行哪,她的身体不允许呀!方健劝阿玲:“你还没有完全恢复,要多休息。高考成绩主要决定于平时的学习,不在这几天。几天不看书你一样能考好,你不要担心。”

方健没有给阿玲取来高考复习资料。

怎么办呢?阿玲是个要强的女孩,平常考试她也总是努力做得最好。阿玲不想让脑袋完全闲着,她在想高考作文。语文老师给同学们列过可能出现的高考作文题,有些同学针对这些题目或写或抄,准备背下来。阿玲问过叔叔作文如何做准备,方木不赞成背下来的做法。方木说,针对这些题目,可以围绕主题搜集素材,文章是要由丰富的素材来支撑的,有素材,就有话说。

阿玲躺在病床上,脑子却在旋转、搜索……

过了一天,阿玲求妈妈把高考复习资料拿来,白朵看她状况较好,就拿来了,但要求她学一会儿,休息一会儿。

离高考一个星期,阿玲的女班主任带着一群男女同学来医院看她。老师和同学们都鼓励她,说她一向是班上最棒的,这次高考也不会例外。阿玲感谢老师和同学们在百忙中来看她,虽然想和大家多说说话,但她还是催同学们早点回去。她说,大家都努力,考出最好成绩。

离高考还有四天,阿玲突然又高烧,浑身无力,头脑昏沉。方健、白朵心急如焚,一直给阿玲看病的江医生仔细察看后也表情严肃。江医生把方健、白朵叫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阿玲这种情况恐怕很难参加高考了。”

虽然江医生声音很轻,虽然阿玲晕呼呼的,但她还是听到了江医生的话。她挣扎着坐起来,声音不大但竭尽全力地说:“我要参加高考,我要参加高考,江伯伯,帮帮我,让我参加高考吧!”阿玲眼泪哗哗地流。

江医生赶紧返回病床边,对阿玲说:“好孩子,我怕你身体支持不住哇!”

阿玲说:“爸爸妈妈送我去考场,我能支持。”

江医生为阿玲的坚强所感动,眼睛有些湿润,他最后说:“那好,你好好休息,配合我们治疗。我会想办法让你在高考这三天状态好一些。”

阿玲听了泪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她说:“谢谢江伯伯!我保证配合你们治疗。”

江医生走出病房时,方健也跟上了。在办公室,方健问江医生:“江医生,我再次献血怎样?”

江医生又为这父女情深所感动,他问方健:“十天前你献了血,现在身体还好吗?”

方健肯定地说:“没问题。”

江医生说:“你能献血当然是最好的。那你好好休息,明天一早你再献400cc血。”

听了方健说明天一早他再献400cc血,白朵伏在方健的肩头呜呜地哭起来。她既高兴,又心疼方健。方健为白朵轻轻擦去眼泪,说:“为了我们的女儿,这都是应该的。”

方健第二天早上献了血。

阿玲又输血了。一滴滴鲜红的血流进了自己的血管,她知道这是爸爸的血。坐在旁边的爸爸,慈祥的眼睛正看着她,流露出最亲的人才有的那份关切。阿玲看爸爸,四十多岁的爸爸已经有了不少白头发。阿玲眼眶里泪水渐渐充盈……

输血后,阿玲高烧逐渐退了,头脑清爽了,但仍身体虚弱,四肢无力。高考前一天晚上,针对明天要考的科目,她简单地翻了翻复习资料,然后又让收录机放了一段轻松的音乐。睡前,方健让阿玲吃了一粒安眠药,希望这一夜休息好。

阿玲躺在病床上,想着明天的考试,心激动地砰砰跳。明天爸爸妈妈会送她到考场。她的思绪在飞舞,许许多多的图像在脑海中闪现:有过去、现在,还有未来。她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想这些,应该好好休息,但她控制不住。她命令自己不要乱想,而专心地数羊。她数哇数哇,数了很多羊了,怎么越数脑袋越清楚了,那安眠药没起作用啊!

方健在旁边陪护。灯熄了,但从床上细小的响动,他知道阿玲没有睡着,他起床走到阿玲床边。阿玲知道爸爸过来看她,她拉开了灯。阿玲说:“爸,我睡不着啊!要是一夜睡不着,明天我怎么考试呀!”阿玲急得快哭出来了。

方健安慰说:“不要怕,不要怕,很多人都会这样。你放松一些,心里平静一点,就会睡着。先前我给你吃的不是安眠药,是维生素。”许多家长从爱护孩子的角度采用这样的方法,它经常能起作用,实质就是安慰剂的作用。方健又拿出一粒药说:“这一粒才是真正的安眠药,你吃下它就能睡着,你不要担心!”

阿玲吃药后睡着了,睡得很香。

阿玲醒来时,阳光已透过窗户进人病房,小鸟在窗外叽叽喳喳地唱着歌儿。阿玲揉了揉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感觉这是美好的一天,力量似乎开始在身上积蓄。她想同其他同学一样步入考场。她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要下床活动。已经几天没有下床了,今天早上的个人卫生她要独自完成。

爸爸妈妈过来帮她。她说她能行,她慢慢地走着去刷牙、洗脸,然后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又嘿嘿地笑了笑,还做了个鬼脸。

公公、婆婆和阿有也来了。婆婆手提着一个保温瓶,里面有一个肉饼汤,还有平时阿玲最喜欢吃的婆婆做的蛋花汤面。婆婆要阿玲多吃一点,说吃得饱,精神好。阿玲今天胃口比往日好,爸爸妈妈公公婆婆看着都在笑。

阿有掏出一样东西给阿玲:“姐姐,我送你一个护身符。”这是一块暗红色的玛瑙,温润光鲜,缀在一根金黄色的丝线上。

阿玲抚摸着玛瑙问:“你哪来那么多钱买它呀?”

阿有笑笑,的确,他攒了好久才攒够了。

江医生来了。他让护士给阿玲量血压、量体温,然后自己听了听阿玲的心音。江医生对阿玲说:“你现在状态不错。考试中如果累了,你就歇一会儿,喝点水。你是个坚强、聪明的好女孩,我相信困难难不倒你,你能考好!”

阿玲点头,江医生的鼓励更增加了她的信心。

江医生又对方健、白朵说:“阿玲身体还比较虚,你们搀扶她去考场。”

到了出发时间,阿玲脱下了医院的上衣、裤子,换上了在家穿的自己最喜欢的T恤和长裤,挂上了阿有给的护身符。方健、白朵扶着阿玲走出住院大楼。有一辆出租车在那里等着,车窗户上贴着:献爱心,免费接送考生。司机是个中年男子,热情、乐观、爱聊天,一路上他都在说笑话。没多久他们就到了考试地点。下车后,方健把准考证递到阿玲手上。

考场设在一所中学的教学楼里。方健、白朵扶阿玲进了学校大门。本不允许家长进来,由于阿玲情况特殊,之前就打好了招呼,考场负责人同意方健、白朵进来照顾阿玲。阿玲的考场在教学楼三楼,离大门有一段路。当阿玲来到楼梯口时,她气喘得已经很厉害了。

方健对阿玲说:“爸爸背你上楼!”

阿玲说:“不,爸爸献血才三天。再歇一下,我能上去。”

白朵说:“阿玲,让我背你上楼!”

方健对白朵说:“不行,你背不动。”方健又对阿玲说:“阿玲哪,你现在不能太累,要多保存一点体力。爸爸身体好,没事的,你放心吧!”说着,方健在阿玲前边弯曲双腿,躬下身子,叫阿玲伏上来。

阿玲伏在了爸爸的背上。爸爸瘦瘦的,背部并不宽阔,也不厚实。爸爸上楼的每一步都不轻松,每一步都伴随着粗粗的喘息声。双手抱住爸爸的脖子,阿玲眼里噙着泪花。

一上楼,阿玲就让爸爸把她放下来了。方健头上脸上湿淋淋的,冒着虚汗,白朵掏出手绢给他擦汗。

阿玲的考场离楼梯口不远,方健、白朵扶阿玲到了门口。阿玲问爸爸她的座位是哪个,方健朝里指了一下。那里有一个座位与其他的不同,椅子是扶手椅。

阿玲对爸爸妈妈说:“让我自己走进考场!”

方健、白朵松开了搀扶阿玲的手。

方健叮嘱说:“考试不要紧张,就像平时考试一样。不要急,时间够用。”

白朵也叮嘱说:“累了就靠着椅子歇一歇。”

阿玲对爸爸妈妈笑着点点头。这时考场内外已有不少考生,阿玲在大家的注视下,慢慢地、坚定地走进了考场,走到了自己的座位。

第一场考的是语文,阿玲比较顺利的做完了前面的基础题。中间阿玲靠着椅子休息了两次,时间都不长。最后是一道做文题,内容是记一位你熟悉的人,题目自定。

阿玲立刻想到了爸爸,那一幕幕的影像在脑海中叠印,她想了很多很多,心跳动的厉害,眼圈也红了。她提起笔,在作文纸的标题栏写下大字:我的爸爸。

阿玲思绪潮涌,她写道——


爸爸不是我的亲爸爸,可他比亲爸爸还要亲。

我是一个不幸的女孩,患有严重的血液病。记

不清有多少次是爸爸用他的血把我从死亡边缘挽救

回来,使我又能享受阳光和空气,又能听到风吹树

叶沙沙响,特别是又能感受到爸爸温暖的目光。

…………

我和爸爸没有血缘关系,可我们的血却是相通

的,真是奇妙啊!爸爸,我就是你的亲女儿,我爱

我的爸爸!


阿玲写作文时,有泪水滴在了纸上。泪水把纸洇了,有的字变模糊了。


六场考试结束了,阿玲坚持下来了。

阿玲考的不错,本可上重点大学,去省外读书,但考虑到身体状况,她还是选择了在本地读书。

一入学即军训半个月。同学们身着迷彩服,在教官的指挥下在操场上练习各种步伐:齐步,正步和跑步。阿玲班的辅导员了解阿玲的情况,没有让她参加军训。阿玲感觉只坐在旁边看别人军训也不好,她想为大家做点事。她扶自行车到了食堂,借了一个可挂煤气罐的挂钩放车后架上,然后挂上一桶凉开水。她推车到操场,正好同学们休息。九月的太阳还是蛮毒的,同学们头上身上都是汗。

阿玲对大家叫唤着:“同学们,来喝水呀!”

许多同学拿着军用茶缸来喝水,阿玲用大铁勺在桶子里舀水,再倒到各同学茶缸里。

操场上有几个班在训练,来喝水的不只是阿玲班上的同学。不远处,一位男同学手拿茶缸只是看着阿玲,一直没有上前来。当阿玲身边没有同学时,他才上前来要水。阿玲舀水往他茶缸里倒时,看了他一眼,感觉有点熟悉。

小伙子喝完水后说话了:“我看你有点熟。”

阿玲笑着说:“我看你也有点熟。”

小伙子惊喜地说:“你是阿玲吧?”

阿玲也惊喜地说:“你是石头!”

两人都高兴的笑起来。石头就是原来的邻居小男孩。

“没想到我们又一起读书了!”石头说。

“搬家后就没见过你,有七年了。”

“你是什么专业?”石头问。

“建筑,你呢?”

“我是土木专业,我们还是很近嘛!”

两人又嘿嘿笑了。这时,哨声响了,队伍集合。石头向阿玲挥挥手,跑开了。

星期天,阿玲回家了。饭桌上,她忍不住说:“爸妈,你们猜,我碰见谁啦?”

“谁呀?”看她那么高兴,白朵好奇地问。

“石头。”

“石头?”方健吃惊地说,“你是说原来的邻居小男孩?”

“就是他。”阿玲回答。

“他现在在哪里?”白朵关切地问。

“他跟我同学,不过不是一个班。”

“我只记得他这么高,”方健比划着说,“现在他多高了?”

“同你差不多高。”

方健、白朵听了也高兴。

军训结束,阿玲上课了。《高等数学》是公共课,阿玲、石头在同一个大教室上课。这是一个阶梯教室,可容纳二百人。如果来的晚一点,就没好座位了,得坐到后边去,看也看不大清,听也听不大清。

每次上课,石头早早赶来,找个好座位,同时用书在旁边为阿玲占个座。阿玲来了,他就向阿玲招手。

一次《高等数学》课是在下午一、二节,石头为阿玲占了座。可老师都开始讲课了,阿玲还没来。石头都没心思听课了,课间,他问阿玲同寝室的女同学。女同学说阿玲感觉不大舒服,就没来上课。石头听后,把书包扔给了一个男同学,第二节课也不上了,直接朝阿玲寝室跑去。

石头敲门,里面有微弱的声音。石头用力一推,门开了。看阿玲躺在床上,石头问:“阿玲,你怎么啦?”

阿玲说:“我不舒服,发烧了。”

石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把手背贴在了阿玲额头上。他感觉烫手,说:“你烧的好厉害,我送你去医院!”

阿玲点头,又说:“你先帮我倒杯水!”

阿玲喝水后,他们出门。石头问:“要我扶你吗?”

“不用。”阿玲摇头。

但走在路上,阿玲有些晃。石头抓住阿玲的胳膊,说:“还是让我扶你吧!”

阿玲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又说:“你陪我打的去人民医院。”人民医院是江医生所在的医院。

到了医院,他们直奔住院部血液科。最后一段路,阿玲走不动了,石头把她背起来跑。

江医生在那里,他亲手为阿玲诊治。

方健、白朵刚下班回家,正准备做晚饭,这时有人敲门。方健开门,见一小伙子满头大汗。小伙子说:“方叔叔,我是石头。”

方健认出了,让石头进来。白朵过来,石头叫了声“阿姨”。石头又说:“阿玲病了,我送她到了人民医院江医生那里。”

方健、白朵没时间说感激的话,跟着石头向医院奔去。路上他们碰到了放学的阿有,阿有听到姐姐病了,也顾不得放下书包,转身随他们去医院。


阿玲住院有一个星期了。

江医生让方健来到他的办公室,江医生说:“阿玲的病这么些年总体来说发展还是比较慢的。但从血液化验结果来看,阿玲现在免疫力很弱,很容易感染,容易并发其他的病。我一直在考虑她的病情,想要有一个彻底解决的办法。”

方健问:“有这种办法吗?”

江医生说:“有的,骨髓移植能够从根上解决问题。我们医院也已开始了这方面的工作。”

方健又问:“要从哪里获得骨髓呢?”

江医生说:“可以到骨髓库去找,但很难碰上匹配的。如果亲属愿意献骨髓,那配型成功的概率就会大很多。”

方健说:“我能给阿玲献血,我也能给阿玲献骨髓吧!?”

江医生理解方健的心情,详细解释:“两者不一样,骨髓匹配要求很高。献血只要求ABO血型相符,献骨髓则要求HLA——人类白细胞抗原——匹配。HLA分型要比ABO血型复杂得多。理论上说,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中有1/4的机会HLA配型完全相合。而子女与父母之间只有一半HLA抗原相同,医学上叫做半相合,通常不能相互移植。所以骨髓移植最初主要在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之间进行。”

方健想了想,忍不住问:“在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之间呢?”

江医生说:“配型成功的概率很小,但比普通人概率大。”

方健露出了很失望的表情。江医生疑惑地问:“阿玲不是有个弟弟吗?”

方健又露出尴尬的表情。江医生更疑惑了:“你好像有些话不好说,可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了,我又是医生,你对我说,也许我能帮你。”

方健也想到在医生面前不要再隐瞒什么,他一狠心说了:“阿玲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啊?”江医生吃惊不小,完全出乎意外,“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方健说了文革中白朵的遭遇,说的眼泪汪汪。

江医生听了也是唏嘘叹息。

最后方健说:“阿玲如果是我的孩子,那她应该是在三月出生,而不是五月出生。”

江医生感慨地说:“我从来没有怀疑阿玲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那么爱她,命都可以豁出去,是你一次次献血来挽救她的生命。不是亲爹,那也胜过亲爹呀!”

方健说:“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亲女儿!”

沉默良久,江医生又说:“你的血和阿玲的血,我是研究过的,从检测到的一些基因来看,你们应该是亲父女呀!?”

方健一惊:“是吗?能肯定吗?”

江医生说:“虽不能说百分之百的肯定,但可能性很大。最好你和阿玲做一次DNA检测。”

方健说:“我们先考虑移植骨髓吧。”

方健回家同白朵讲了与江医生的谈话。白朵心里愧疚,如果阿玲是她与方健的孩子,那亲属骨髓匹配的概率就会大很多,那多好哇!江医生说,方健与阿玲是亲父女的可能性很大,这是好消息呀,可自己就是想不起来阿玲出生的日子。快二十年了,她的心是多么的矛盾哪!有时她想把失去的记忆找回来,可内心又有一股力量在阻止她,不要她把那些痛苦的记忆重演。失去的记忆有时会在她的脑中突然一闪,又没有了,她努力去追这闪电般的记忆,又好像追不着。

这天夜里,白朵好久没有睡着。她想把能记着的那些一闪串起来,可那一个个的一闪是没有色彩的,是破碎的,也是没有逻辑的。她要自己勇敢地去想,想啊想啊,迷迷糊糊中她睡着了……她进人了梦境——她住在破庙里,身上脏兮兮的,肚子饿,小孩子用米饭换她的东西,最后那个疤瘌小孩抢走了方健给她的手表,她跌坐在地上震天般痛哭,满脸的泪水,两只手不停地向地上捶打着,最后,她张开双臂举向天空,撕心裂肺地哭叫着:“天哪,天哪!”

白朵在梦里喊出了声,手乱挥舞着。方健赶紧开灯,见白朵满脸泪水。方健叫醒她,问她怎么了?白朵喘息了一会儿,起床,拉开了一个抽屉。她找到那块上海牌手表,回到床上。她告诉方健她的梦,她说她记起了这段事情了,说着眼泪又扑簌簌地滴落在被子上。方健也起床,开抽屉,找到白朵给他的那块瑞士表,再回到床上。他们把两块表放在一起,轻轻地用手擦着。方健对白朵说:“过去那段事不要去想了。”

白朵又睡了。天快亮时,她又做了个梦。这回的梦很特别,不再是黑白的,像是彩色的。梦里,快要生阿玲了,她挺着肚子在田埂上走。歇冬的农田仍无生机,倔强的红花草却从隔年的稻茬周围,争先恐后地萌发出来。那一棵棵的红花草,花是粉红的,茎叶是葱绿的,颜色是那么鲜亮……她的梦忽然又变了,她手里抱着个刚满月的孩子出来晒太阳,孩子就是阿玲。屋子前边的田里,红花草长的更茂盛了,花开的更鲜艳了。远处,牛在耕田,把红花草翻在土里做绿肥……

白朵醒了,她在回味此梦。她好像正在找回记忆,梦境就是当时的情景哪。白朵摇醒方健,告诉了这个梦。白朵激动地说:“这个梦说明阿玲一定是三月生的,出生一个月了才耕田,早稻还没插秧呢。”

方健听了这个梦,再听白朵的分析,觉得有道理。他们都熟悉红花草,知道红花草什么时候长出来,什么时候翻到土里。

方健问:“你真记起来啦?”

白朵点头肯定。

方健高兴地抱住白朵:“那阿玲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们要想尽办法治好她的病。”

江医生说普通人骨髓配型成功的概率约万分之一,而父母和子女是半相合的,那配型成功的概率应约为百分之一。方健这么想着,虽百分之一希望不大,但有这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

阿有知道了骨髓配型的事。他问妈妈:“妈,听说我和姐姐配型成功的可能性最大,是吗?”

白朵点头说:“是的,如果你配型成功,那对你姐也是最有利的。当然,愿不愿献骨髓你自己决定。”

阿有说:“让我想想。”他从来没决定过这么大的事情。

从小到大,姐姐都对他好。记得他刚读书,一次,放学时突然下起了大雨,姐姐拿了一把伞从家里来接他。斜风斜雨,姐姐尽用伞为他遮挡,自己却淋了个透湿。因此,姐姐生病住院了。姐姐住院多少次呀,病魔总是缠着她不放。

一天后,阿有告诉妈妈,他愿意为姐姐捐骨髓。

石头常来看阿玲,他也知道了骨髓配型的事。他当即决定参加配型测试,如果配型成功,他要为阿玲捐献骨髓。阿玲很感动,劝他多考虑一下,再听听父母的意见。石头说:“我的决定不是一时的冲动,我以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我知道我同你配型成功的概率很低,所以我准备参加中华骨髓库。奉献爱心,拯救生命,何乐而不为?”

方健、白朵都认为石头是个好小伙。

方健、阿有、石头做了配型测试。

一星期后,大家在病房等结果。江医生来了,他宣布阿有配型成功,所有的人都高兴地要跳起来。

阿玲激动啊,她从床上坐起来抱住阿有说:“弟弟,为了姐姐,你要吃苦受罪啦!”

阿有轻松地说:“姐姐,这是老天安排我来帮助你的。”

江医生对阿玲说:“阿玲哪,笑吧,你会有一个美好的明天!你的手术我来做,我有信心,有把握。亲属捐献骨髓,移植准备时间短,并发症少,治愈率高,尤其是阿玲这样的年轻患者。”

阿玲双手握住江医生的手:“谢谢江伯伯!”

江医生又看看方健和白朵,说:“我还要向你们和阿玲再宣布一个结果,基因测试表明,阿玲是方健的亲生女儿,概率为99.9999%。”

阿玲抱住父亲,双泪直流:“爸——,爸——”

方健俯身拍着女儿的背:“女儿——,女儿——”他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下来。

18年前,白朵回家。葫芦妈妈明白阿玲不是葫芦的,她想留住白朵,教葫芦说阿玲是五月出生的……

阿玲建议:“爸,妈,你们为我唱首歌吧!”

方健、白朵相对笑笑,白朵问:“唱什么呢?”

阿玲说:“唱你们第一次相识时唱的歌。”

方健说:“这里没有口琴。”

阿有说:“口琴我带来了。”阿有把口琴递给父亲。

方健、白朵又一次唱起了《山楂树》——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在远处闪着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

车窗里灯火辉煌,

两个青年等我在山楂树两旁。

哦!那茂密的山楂树,

白花开满枝头。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

为何要发愁?

…………


二十多年后再唱这首歌曲,方健、白朵百感交集,眼中泪光闪烁。

阿玲、石头听着这柔美的歌声,手握在一起。


阿玲做了手术,非常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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