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了，方木乘火车回家。在候车室，他坐在椅子上等着放人进站。他看看手表，还差半个多小时。一位乞讨者过来，大多数人不爱搭理，当讨到方木面前时，方木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毛钱给了他。过了没几分钟，又来了一位乞讨者，当手伸到方木面前时，方木说：“没有零钱了。”乞讨者没有离开，却说：“你给整的，我找给你！”方木感到吃惊，怎么还有这样乞讨的？方木掏口袋，他没皮包，掏出了几张较大的纸币。乞讨者也拿出一沓一毛两毛的纸币准备找零。方木忽然感觉不对劲，看着乞讨者说：“不对呀，怎么好像是我欠了你的？我看你年纪又不大，身体也没啥毛病，你应该自己去挣钱哪！”说着，方木把钱塞回了口袋，乞讨者不好意思地走了。
这一幕旁边的人都看见了，忍不住笑。
又过了几分钟，一个小女孩来讨钱。方木看她八、九岁的样子，头发很乱，有些干枯，她的脸好像没有擦洗干净，但脸上镶嵌的一对眼睛是大大的，骨碌骨碌转。看到她伸过来的手，方木有些歉意的说：“没有零钱了。”
也不知她从方木的眼神看到了什么，她没有离开，而是把手伸得更靠近方木，并轻轻地叫一声：“叔叔！”
在方木斜对面坐着一位姑娘，像是个大学生，文文静静的。她看到了方木与前一个乞讨者的冲突，心里笑了，但脸上没太露出来。现在，她看小女孩向方木讨钱，两人似乎僵在那里。不知她是想帮谁，她叫了一声：“小妹妹，我给你钱。”
小女孩转身几步到她面前，她把两角钱给了小女孩。她以为这样一场尴尬避免了，谁知小女孩转身又回到方木身边。方木今天也觉得奇怪，怎么讨钱都这么坚韧的？但在心里对小女孩是同情的，方木仍然是有些歉意地说：“没有零钱了。”
小女孩轻声说：“叔叔，你看看嘛！”
方木不用看完全能确定没有零钱，最小的一张纸币是两块的。这时，他心里已经决定给小女孩两块钱。他把钱都掏出来了，拿出两元对小女孩说：“你应该去上学，用这钱去买书、买笔、买本子好吗？”
“好！”小女孩接过钱，对方木鞠了个躬，大声说，“谢谢叔叔！”说完，朝一端跑去。
方木的举动，斜对面的姑娘看见了，心里一惊。
大家看见小女孩跑向了一位妇女，那是她妈妈。小女孩把两块钱给妈妈，手朝方木这边指，她说：“妈妈，那个叔叔说，我应该去上学。”
那位妇女朝方木这边看了一眼，她摸了摸孩子的头，又好像对孩子点了点头。然后，她们离开了。
检票进站了，方木找到自己的车厢座位。坐定时，方木发现那位姑娘又在斜对面。方木的座位靠过道，姑娘的座位在过道对面靠窗口，两人视线碰在了一起，微微笑了。
姑娘旁边坐着一位小伙子。小伙子对这位漂亮姑娘，总是套近乎，献殷勤，没话找话。可能小伙子是搞销售的，拉家常侃大山挺有一套，可惜姑娘矜持，不怎么搭话。小伙子想问她在北京干什么的，她只说是大学生，至于学校、班级、姓名一概问不到。问她家里情况，她只说家在南昌。
列车在路上要行驶三十多个小时，沿途各站有人上有人下，但总的来说，下的少上的多，所以列车越来越拥挤，过道都站满了人。开始乘务员还会送开水，后来路都走不动了，就不送了。大家都疲惫不堪，站在过道的人更是如此。
方木要去解手，他把座位让给站在旁边的一位老大爷坐了。在火车上解手还是蛮难的，由于太挤了，路上就要花不少时间，再上厕所还要排队，所以上一趟厕所一般要花半个小时。
可方木这趟上厕所远不止半个小时。斜对面的姑娘心里忽然有点好奇，她猜想，可能是碰到了熟人，在那里聊天。
两小时以后，方木才回来。老大爷把座位还给方木，方木让老大爷继续坐，说自己年轻，站一站没关系。老大爷说他坐了很久了，不累了，他快要下车了。
已经是中午了。方木吃面包，干巴巴的；那位姑娘吃方便面，泡方便面的开水是那位小伙子给弄的。
方木拿着搪瓷茶缸去喝点水，他把座位让给了一位抱着小孩的妇女。斜对面的姑娘注意到，方木离开后又好久没有回来。
姑娘去解手，当往回返时，她吃惊地看到方木挤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手上拿着个空茶缸。
姑娘好奇地问：“你挤在这里干什么？”
方木笑笑说：“这里透气一点，更好看窗外。”
姑娘又问：“吃饭前你也是在这里？”
方木点点头。
姑娘还是不解：“这里有那么好吗？”
方木笑而不答。
姑娘想了想说：“哦，我好像明白了。”
方木问：“明白了什么？”
姑娘说：“你的心……挺善的！”
方木呆在这里，是想让坐他座位的那人能心安理得地多坐一会儿。如果他回去了，那人不好再坐，会把座位还给他。即使让那人继续坐，人家也坐得不安稳。方木不觉得自己累，真正累的是那些没有座位的人。
到了终点站南昌，在出站口，方木看到姑娘被她父母接走了。方木有些遗憾，没有勇敢地问一下姑娘的地址。
两个月前，母亲为方木没有女朋友担心。儿子年纪不小了，邻居家与方木同岁数的小伙子，孩子都几岁了。母亲同父亲商量要给儿子介绍对象，但合适的也不容易找。吃饭时，父亲对方健说：“方木年龄不小了，人也不够活泛，你妈为他的婚事着急。你在学校，接触的人文化高一些，你关注一下，有合适的女孩子给他介绍一个。”
方健上心了，他想到了一个女孩子。
几年前，在学校的大操场上，一群女孩子课间玩游戏，那个游戏不知是叫“攻城”还是叫“开城”，女孩子们奔跑着，互相追逐着。其中一个女孩特别引起方健的注意，她很活跃很机灵，身形娇美，时而追逐，时而躲闪，时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她脸上冒出细小的汗珠，几丝热气从刘海间飘过，本来洁白如玉的肌肤泛起了红晕，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方健忍不住问旁边的人：“那个女孩是哪个班的？”有人回答：“她叫陈思，是陈老师的女儿。”陈老师是学校教导主任，就住在学校旁边的教师宿舍。
过了一年，暑假期间，方健给学生补课。上完课准备回家时，他看见学校旁边多了一个卖冷饮的小卖部，就进去看一看。他一眼看见，卖冷饮的女孩是陈思。陈思也看到了方健，她礼貌地叫了一声：“方老师。”
方健说：“你在这里呀！”
陈思笑笑，问：“方老师，买点冷饮吗？别的老师常来买冷饮，但没看见你来买。”
方健问：“都有些什么？”
陈思说：“有冰水、冰绿豆，还有各种冰棒。”
方健说：“这么热的天，我倒是想给我娘和孩子买冰水，但我没有装的东西。”
陈思说：“没问题，这里有暖瓶，明天你送回来就行。”
方健说：“那好，我买一瓶冰水。”
陈思为方健打冰水。另一个服务员是学校食堂的阿姨，她对方健说：“陈思往柜台上一站，这里生意比以前‘跑火’（兴旺）了。”
方健问：“为什么？”
阿姨说：“小伙子来买冰的多了，还要坐在这里闲扯，不肯走。”
方健笑了。阿姨又说：“陈思干了一个多月，再干不了几天了，她已经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
陈思把一瓶冰水递到方健面前，方健仔细端详这个上大学前卖冷饮的漂亮女孩，陈思莞尔一笑。
这个女孩留给了方健很美好的印象。对，把她介绍给方木再好不过了，方健这么想。
方健去了陈老师家。陈老师在学校很有名，除了行政工作还要教语文或美术。在文艺方面，唱歌、跳舞、乐器，他样样通，学校搞宣传就是他负责。他还会做各种修理，又肯帮忙，他们宿舍电出了问题，总是找他解决。方健对陈老师说，他认得陈老师的女儿，夸她是个好女孩。方健又介绍自己的弟弟方木，最后说，自己来就是想牵这根红线，不知行不行？陈老师听了这些，感觉很突然，以前他从没考虑女儿这方面的问题。他沉默良久，最后对方健说：你弟弟的条件不错，你，我们也了解，本来这是件好事，但女儿年纪还不大，她学医，大学读五年，现在才刚读三年级，这时谈恋爱早了点，怕影响以后的学习。
方健走出了陈老师家。为弟弟说媒遭到婉拒，方健心里感到很可惜，慨叹不知花落谁家。
一个月后，陈老师来找方健，说上次提的那个事情可以考虑，现在寒假也近了，女儿回家后，再跟她说。方健很高兴，把方木的一张照片留给了陈老师。
上次回绝方健后，陈老师同陈思妈妈谈起了这事。陈思妈妈是另一所中学的老师，她的看法有所不同。她觉得回绝得太快了，这事可以考虑。女儿年纪也不小了，作为女孩子，该谈恋爱了。陈思妈妈最看重对方的人品、学识，从初步了解来看，方木这些都是不错的。她觉得可以让女儿同方木接触，让他们加深了解……这样才有了陈老师回头找方健。
回家后陈思父母看方木照片，都笑了。这方木同他哥方健一样也是不修边幅，照相的时候都不知道适当地整理一下。照片上头发很乱，也没梳理一下或划拉一下，几撮头发翘得老高。衣服领子也没弄好，方木穿的是中山装，虽然领扣扣了，但可能是春秋天穿冬天的服装，领子太大，照见了里面的毛线衣。陈思父母想，也好，这样的人朴实。
方木回家了。方健对方木说了陈思，并描述了美好的印象，方木听了心里也欢喜，愿意见面。方健还说：“我昨晚上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和陈思坐在你屋子的床上，两个人都笑呵呵的，这不预示这事要成吗？”
方木听后笑了。
在陈思家，陈思妈妈对女儿介绍方木，说是清华的研究生……陈思不耐烦：“别说了，你们不用急，我自己会找嘛。”
陈思妈妈说：“自己找当然好，这个也可以考虑嘛，这个条件不错。”
陈思说：“你们真是老土哇，都什么年代了，还要让我去相亲？不行不行，你们回了吧。”
陈思妈妈和陈思爸爸面面相觑，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女儿睡下了。陈思爸爸说：“是不是她有男朋友啦？”
陈思妈妈说：“不会吧？她不想在同学中找，同班同学一般都比她小一岁。去年暑假他们去旅游，倒是有一个外校的男生追她，她没答应。”
第二天早上，陈老师吃过早饭，准备去学校。这天能碰到方健，他打算按女儿的意思，回了方健，免不了要说声抱歉。出门时，他想起办事要带的东西，就翻找口袋。这时，一张二英寸黑白照片掉在了地上。陈思在旁边，她捡起照片，看了一眼，她一下惊呆了。她问父亲：“这是谁？”
“这就是方老师的弟弟方木啊。”陈思爸爸说。
“是他……”陈思愣住了。
“你认得他？”陈思妈妈过来问。
“见过。”陈思脸有些发红。
“那好。”陈思妈妈说，“你最后确定，是见他还是回了他？”
“见吧。”陈思说得很肯定。
方健得到回信，说陈思愿意见面。时间定在明天下午2点整，地点是八一公园门口。不要别人陪同，他们各自戴上校徽就行了。
在约定的时间、地点，方木等待着。他有点紧张，心砰砰跳，他提前了十分钟到。方木看见远处一个人影沿湖边走过来，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应该是她。女孩步态轻盈，脖子上一条红色的纱巾很飘逸，脑后扎着的“马尾”一步一颤悠，暖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很美、很青春。方木忽然惊住了，这不是坐火车遇见的那个姑娘吗？方木心里一阵狂喜。
姑娘直接朝方木走来，方木也看到了她胸前佩戴的校徽，她正是陈思。两人见面，忍不住笑起来了。方木说：“想不到是你呀，怎么这么巧？”
方木看着姑娘的眼睛，清澈、明亮，像一泓秋水。
方木又问：“你好像不大吃惊？”
陈思说：“我昨天看到你的照片吃惊了。我本来不来的，看到照片，才改变了主意。”
方木说：“太好了，否则又错过了。在火车上，我没敢问你的地址，一直后悔呢！”
陈思笑笑：“是吗？为什么不敢问呢？”
方木说：“你旁边那个小伙子问过你，你没说。弄得我不敢问了，怕碰钉子。”
陈思瞟一眼方木：“看来，你胆子不大呀。”
方木问：“如果我问你地址，你会告诉我吗？”
陈思嘻嘻笑着：“你自己去猜。”
方木想，这怎么猜呀？
两人进了公园，他们边走边说过了九曲桥，来到了百花洲，那里正在举办楹联展。两人顺便看一看，一边读楹联，一边欣赏书法，也蛮有趣的。他们在一幅楹联前停住了，这幅楹联题写的就是此地秋天的景致——
枫叶荻花秋瑟瑟
闲云潭影日悠悠
陈思对方木说：“我考你一下，这上联出自哪里？”
这正是方木的长项，正好发挥。方木回答：“上联出自白居易的《琵琶行》，《琵琶行》头两句就是‘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陈思点头称是。方木反问陈思：“你说，下联出自哪里？”
陈思胸有成竹，从容不迫：“下联出自王勃的《滕王阁序》，王勃在《序》的结尾写了八句诗，其中五、六句是‘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方木拍掌叫好，两人都乐悠悠的。
方木问陈思：“你也喜欢古典诗文？”
陈思点头说：“我比别人多背了一年古典诗文。”
方木问：“为什么？”
陈思说：“我复读了一年。第一年我考上了大专，我不服气，要再考。别人劝我去读吧，考上大专也很不错，别复读后，大专都没考上，那就会后悔死。我相信自己，努一把力，第二年考上了北京的医科大学。”
方木说：“你胆子不小，还真是有些冒险。”
陈思笑了，目光中闪动着自信。
方木又说：“77年高考，我是这么想的，只要考上了，不管哪里，我都去。我首先是要离开农村。”
陈思表示理解：“我们情况有所不同。”
一艘游船从他们旁边划过。方木向陈思建议：“我好久没划船了，我们去划船吧？”
陈思同意，于是他们去租了一条小船，两人一人一只船桨。开始，船不大听使唤，不但走不快，有时还会原地打转转，船晃动得厉害。陈思有些害怕，问方木：“你会不会游泳？”
方木说：“会。你呢？”
陈思说：“会一点，但游不远。”
方木安慰说：“不要怕，有我在，什么问题都没有。”
经过磨合，两人节奏、用力都比较一致了。船在静静的湖面轻轻划过，双桨荡起涟漪，西斜的太阳照着涟漪，波光粼粼。方木问陈思：“累不累？”
“还行。”陈思出汗了，她掏出手绢擦了擦。
方木说：“听我哥说，他第一次见到你，你在操场上玩游戏，像个疯丫头。这同你现在的样子联系不起来呀。”
陈思问：“我现在什么样子？”
“很文静哪。”
陈思又问：“你知道上个学期我课外活动最多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踢足球。”
“啊，踢足球？”方木吃了一惊，“我都不会踢吔。”
“我也是乱踢。”陈思笑着说，“在球场上跑动还是挺快乐的。”
“想不到，你还是个女足队员！”
“冲出亚洲，得靠女足，你们男足不行。”
陈思、方木都哈哈大笑。
小船划到靠近一座桥，方木指着桥问陈思：“你知道这座桥的名字吗？”
“知道，叫状元桥。”
“知道状元桥的典故吗？”方木又问。
“这就不大清楚。”
“那我讲给你听。这里有个故事，挺有意思。”方木娓娓道来，“清朝，江西大余有个人叫戴衢亨，自幼勤奋好学，很有才华。只因县官是个庸官，还忌才，有意排挤他，他虽然参加了好多次考试，一直考到三十方尽，可连个秀才也没有考上。一年又逢县考，戴衢亨仍是榜上无名。众考生出于义愤捐助他买了个秀才，才使他取得了乡试的资格。在八十天时间里，他从乡试到京试，从京试到殿试，连中三元，皇帝亲自召见，钦点头名状元。戴衢亨衣锦还乡，路过南昌。当地官员摆酒招待，请他题写对联。戴衢亨有感于自己赴考的不平道路，写下一副对联：
三十年前，县考无名，府考无名，道考又无名，人
眼不开天眼见
八十日里，乡试第一，京试第一，殿试又第一，蓝
袍脱下紫袍归
戴衢亨中了状元，影响很大。那个县官自知失职有罪，暗中挂印逃走了。后来，人们在这里为戴衢亨造了这座‘状元桥’。”
陈思听着方木讲典故，心中暗想，这家伙不仅理科了得，文科也是个才子……
冬天天黑的早，不知不觉他们在一起呆了三个多小时，方木先送陈思回家。
方健和母亲在家等方木吃饭。阿玲和阿有肚子饿了，母亲让他们先吃。方健对母亲说，方木这么晚没回来，说明他们谈得不错，是好事，如果有一方不中意，方木早就回家了。母亲听着心里也高兴。这时方木回来了，从方木脸上露出的笑容，不用问就知道，他很满意。母亲招呼方木吃饭，让他多吃点菜。
陈思父母，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也在等陈思吃饭。陈思刚进家门，十岁的弟弟就拉着她的手说：“大姐，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读高中的妹妹拉弟弟：“你小萝卜头懂什么？吃饭去！”弟弟争辩说：“我怎么不懂啊？你以为我小就不知道吗？大姐找男朋友啦。”一家人都笑起来。
饭后，父母问了陈思一些情况。陈思爸爸问：“第一次见面怎么就谈了这么久哇？”
“反正有话说呗。”陈思回答。
“看来说话比较投机，对不对？”陈思妈妈瞅着女儿问。
陈思有些羞涩地点头。陈思妈妈又说：“你说以前见过他，你给我们说详细一点。”
陈思向父母说了几天前在候车室、在火车上发生的事。
陈思爸爸说：“这说明这人品行不错呀！”
陈思妈妈说：“看准一个人的人品不容易。谈恋爱的时候，男人在女人面前经常会表现得很好，这其中有伪装的成分，总是把好的表现出来，把不好的隐藏起来，关键时刻才会露出本性。但方木在候车室、在火车上的行为是真的，没有伪装，他还不认识你嘛。我看这人値得交往。”
父母对方木的评价，让陈思心里高兴。
第二天，方木、陈思在公园里找了个座椅聊了一下午，天黑了才回家。
第三天上午，按昨天的约定，方木去买了两张电影票。下午两点，他们仍在公园门口会合。这次，陈思来得早一点，她沿湖边向前走。方木看见前边一个身影是陈思，他往前赶。但在离她不到二十米时，方木放慢脚步，保持这个距离。陈思飘飘的倩影让他心动，心里泛起一波难以名状的激情。
快到公园门口，陈思一回头，看见了方木。陈思似嗔非嗔地问：“你躲在我后边干什么？”
方木说：“我不能欣赏一下美丽的背影吗？”
陈思笑着在方木胸前推一下：“你这人真坏！”
离电影开演还有些时间，方木、陈思在街上走一走。路上，一个女孩子同陈思打了个招呼，陈思有些害羞，脸红了。陈思对方木说：“那个是我中学同学，人家都看见了。以后要是问我你是谁，我怎么说呀？”
“你就说我是你表哥。”
“说是表哥谁会信哪？表哥不就是‘那个’嘛。”
“是哪个？”
“你明知故问。”
“那就说是‘那个’。”
“都怪你，以后我在同学面前羞死人啦。”
方木、陈思进了电影院。影片叫《叶塞尼亚》，是爱情片。方木买票时就想，这种片子好，正合时宜。影片有动人的故事和美妙的音乐，方木、陈思沉浸其中。方木除了看电影，还不时侧脸看陈思，虽然光线暗淡，陈思柔美的面容和轻轻的笑声让他感到很愉悦，产生某种难以克制的冲动。
方木坐在陈思右边，他的左手在慢慢的挪动，他看见了陈思的右手离得不远。当方木哆哆嗦嗦就要抓住陈思的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陈思前臂朝里一弯，恰好躲开了。方木暗暗叹口气，只好把手也缩回来。
方木继续看电影并注意陈思的右手，现在她右手在胸前，方木想，总不能从那里把手抓过来吧，那动作大了点。方木等待着陈思把胳膊肘伸直，等了好久。
终于，陈思的右胳膊肘伸直了。方木不放过机会，抓住了陈思的手。陈思先是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挣脱，但方木牢牢抓住不放。后来两只手就一直握在一起了，直到散场。
方木送陈思回家。路上，陈思挽住了方木的胳膊。方木快乐无比，心要飞上天了。
方木问陈思：“我什么时候去见你父母？”
陈思说：“今晚我回去跟他们说，我想明天就可以。”
方木提着母亲买的几样点心来到陈思家。陈思父母比较热情地接待了方木，问了问他家里情况和学习情况。对于女儿的终身大事，陈思父母充分尊重女儿的意见。看得出来，这几天女儿很快乐，是那种未曾有过的有些特别的快乐。每天下午出门，女儿都要打扮一番，那是给谁看呢？可以肯定，女儿喜欢上了方木。他们才认识几天哪，怎么一下子就这么亲近呢，发展得够快的。方木是不是给女儿灌“迷魂汤”啦？陈思父母想，女儿自己感觉幸福和快乐，那就好，那是最重要的。
陈思送方木出门时，方木说：“明天，你去我家好吗？”
陈思点头说：“好，你带我去。”
陈思来到了方木家，见到了方木父母和方健。方木父母笑呵呵的，母亲招待陈思吃兰花豆。母亲听方木说陈思喜欢吃兰花豆，早上买菜时她特意去商店买来。方健看到陈思很高兴，她还是原来的样子。方健看到方木、陈思进了小屋子，两人坐在了床沿上。方健笑了，他做的梦就是这个样子，这梦真灵验。
两人关起门来说话。陈思感觉门窗有些漏风，问方木：“睡这里冷不冷啊？”
“不冷。”陈思的关心让方木心里暖和。
陈思随身带了一个小包，包里装着一顶正在编织的乳白色毛线帽。她拿出毛线编织起来，她手指灵活，两根竹针上下穿插。她在为自己打一顶帽子，帽子即将完工，她正在收边。方木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打毛线的？”
“小时候，看到别人打就学会了。”陈思收完边说，“帽子打完了，我第一个戴给你看。”
陈思站起来，把帽子戴在头上，问方木：“好看不好看！”
方木看得有点呆了。
陈思推一下方木：“你说呀！”
方木好像才醒过来：“好看好看，像……”
“像什么？”
“像童话中的白雪公主。”方木赞叹。
“你就会说好听的。”陈思有点羞答答。
方木站起来拉着陈思的手说：“你看我爸妈都很喜欢你，想要你做他们的媳妇，你同意吗？”
陈思脸红了，低下头，她说：“我从来没有同别的男人这样谈过恋爱，你呢？”
方木有点窘：“我比你大五岁，当然复杂一些。”
陈思想想说：“以前可以不管。以后，你真对我好吗？永远对我好吗？”
方木发自内心地说：“真对你好，永远好！”
陈思说：“你不许骗我！”
方木说：“骗你是小狗。”
两人笑了。方木激动地抱住陈思，想要亲吻她。正在这时，窗外“嘻嘻”的笑声吓了他们一跳，他们赶紧松开。原来阿玲、阿有趴在窗口透过窗帘缝向里窥探……
吃过了年夜饭，陈思对着镜子整理乳白色毛线帽和玫瑰红新外衣，还摆出不同的姿势。弟弟在父母面前“告状”：“大姐又在‘臭美’，要出门了。”陈思拍一下弟弟的脑袋说：“你怎么这么喜欢多事。再多事，我不给你压岁钱。”妹妹过来对陈思说：“姐，电视马上就播春节联欢晚会，这是第一次，好好看呢，你不看吗？”弟弟又说：“后边还要播电视剧‘武松打虎’，更好看。”陈思也不回答，头一歪，目光一挑，那神气是说，我有比这更快乐的事。
陈思同父母打过招呼后出门了。陈思父母想：今天下午她已经出去了；以前过年陈思都会帮妈妈一起做年夜饭，今年倒好，快吃饭了才回家，吃完饭还要出去。
方木在离陈思家不远的一个路口等着。她来了，灯光下的陈思，很美！乳白色的毛线帽透着朝气、灵气和浪漫，玫瑰红的新衣漂亮合体，突显女人优美的体型，又带有民族的、传统的风味。方木同陈思手牵手在街上走着。街上人很少，但有一些小孩子在那里玩爆竹、花炮和焰火，弄得街上“枪林弹雨”似的，耳边有“子弹”、“炮弹”飞过来的声音，身边也常发生“爆炸”。陈思害怕，方木总是站在更“危险”的位置为她遮挡。
方木、陈思终于进了八一公园，那里很安静，今晚几乎无人。很多灯都关了，比较黑，好在地上有一些积雪反射着天上微弱的星光。他们找了个长椅子坐下。陈思有些冷，身体哆嗦了一下。方木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围在了陈思脖子上，方木又用双手紧紧捂住陈思的双手。
陈思有些惊讶地说：“呀，你的手好暖和吔！”
方木说：“男人可能体温高一点。”
陈思否定：“女人比男人高0.3度，但女人末梢循环差一些。”
方木说：“有道理，不愧是医学生。”
过了一会儿，陈思说：“以前我们家都是买对联，今年我爸爸亲自写对联。今年的对联与以往的不同，别有味道。上联是‘松竹梅岁寒三友’，下联是——”
方木打住陈思：“先别说，这个我有点熟，让我想想。对了，下联应该是‘桃李杏春风一家’，对不对？”
“对！”陈思睁大眼睛看着方木，“那横批呢？”
“横批应该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方木沉思一会儿，“松竹梅和桃李杏都是吉祥、高雅的东西，横批大概是‘瑞气满门’。”
“答题完全正确！满分，再附加20分。”
陈思、方木相对而笑。
方木说：“我打个谜语让你猜好吗？”
陈思说：“打吧，猜不出来你要启发我！”
方木想到了“苏小妹三难新郎”中一个谜语，说：“苏小妹是苏东坡的妹妹，很有才气，凡求亲者须答对她出的三道题才行。其中第二道题是个谜语，打一物，这么说的：越小越好过，越大越难过；越短越好过，越长越难过；白天还好过，晚上更难过。你猜猜吧？”
陈思想着，这是什么东西呢？挺怪的。想了一会儿，陈思对方木说：“我想不到，你要启发我！”
方木提条件：“让我吻一下，启发一次。”
陈思瞋一眼方木，还是答应：“好吧！”
方木吻了一下陈思，启发道：“这是个人造的东西。”
陈思想了想，说：“我还是想不到，你再启发。”
方木又吻一下陈思，又启发道：“好过就是容易走过去。”
陈思豁然开朗：“哦——，我明白了，是独木桥。”
“对了，一点不错！”
“你启发有功，”陈思抱住方木，“我再赏你一个吻。”
两人抱着热烈地“啃”起来。“啃”了好久，最后陈思把方木推开，说：“怎么像是‘啃猪头’呢？”
两人嘿嘿笑着。
陈思建议：“明天我们去八大山人纪念馆好吗？”
方木说：“好哇，我早就想去看，好像春节免票，还可以省点钱。”
陈思说：“是这样，报上登出来了。”
方木、陈思在公园里卿卿我我地呆了好久，等他们要出公园时，大门都锁上了，一个值班的人都没有。方木对陈思说：“我先翻出去，我到那边保护你。”
大门是铁门，有两米多高，方木先翻过去了，然后陈思翻过来。陈思最后一步没踩稳，摔了下来，方木把她抱住了。
大年初一早上九点，方木扶自行车在路口等陈思。陈思骑自行车过来了。八大山人纪念馆比较远，在青云谱，在梅湖边，骑自行车需要将近一个小时。
他们到了八大山人纪念馆，馆内古色古香，曲径幽幽，有移步换景的回廊，还有巧夺天工的石刻。特别是，欣赏八大山人的书画，那是一种美的享受，令人陶醉。方木对陈思说：“你看落款八大山人，这四字连写有时像‘哭之’，有时像‘笑之’，这反映了他当时的心境。八大山人的作品意味幽远，超凡脱俗，人也很孤傲。郑板桥曾这样赞八大山人：‘横涂竖抹千千幅，墨点无多泪点多’。”陈思点头。
走出八大山人纪念馆，已经是中午，他们骑车回去。陈思到家已是一点多钟，家里饭也吃过了。陈思吃冷饭菜，陈思妈妈说：“这么晚了，肚子也饿了，你们不会在外边吃一点吗？”
陈思说：“外边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哪有家里的好吃。”
陈思妈妈又问：“每天下午你都天黑了才回家，方木请你在外边吃过东西没有？”
陈思摇头说：“没有。”
陈思爸爸说：“哎呀，太抠了吧？这人可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呀！”
一家人都笑起来。从此，方木有了个外号叫“铁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