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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四年同窗

方木在哈尔滨工业大学学习了四年,多么宝贵的四年哪,正值青春年华!这四年,他经历了感情的波澜,也收获了享用一生的知识,收获了同学间美好、纯洁的友谊。方木回家了,却常回忆起四年一起走过的同学们,那些情景仿佛历历在目——


方木的宿舍是地下室,住八个人,第一个来报到的是王忆,四川大山里的人。坐汽车,坐火车,他一个人路上走了四天四夜。接待他的老师也姓王,王老师像对待老家来人一样,他看王忆穿着单薄,从家里拿来军大衣、军棉帽和东北的翻毛皮鞋。王忆比方木小三岁,个儿不高,圆脸,皮肤白白的,看不出是从山里出来的,他高中毕业后当过代课老师。王忆穿上王老师给的大衣和皮鞋,戴上棉帽,真有些像雷锋。他的行为也像雷锋,总是抢着去打开水,为大家服务。天气好时,他在宿舍前面拉上一根绳子,然后把大家的被子都抱出去晒一晒。

宿舍其他六人是张振华、孙大龙、韩少峰、龚云海、繁国庆和张元。张振华后来一直是班长,上大学前是工人,党员,父亲是地区专员、高干,但他很随和,同大家一样生活,没有想象中的高干子弟的骄矜。孙大龙手粗腿粗,力气不小,头发短,向上竖着,脾气有点火爆,来前他是上山下乡的知青。韩少峰当过煤矿工人,下井挖过煤,他说有时是爬进去挖煤。煤那么黑,他头上却有许多白发。龚云海眼睛不大,来前也是知青,还是生产队长、预备党员。这四个人都是黑龙江人,年龄与方木相近。繁国庆是重庆人,比方木小两岁,爱干净、细心,说话做事总是慢条斯理的,他以前在街道工厂工作。张元是辽宁鞍山人,应届高中毕业生,比方木小四岁,喜欢讲故事,父亲是干部、知识分子。

张元有个重要特征,脑袋一侧有一块地方没头发,那是一个直径六、七个厘米的“圆”,像用圆规画出来的。王忆问张元:“你这个‘圆’是怎么回事?”

“高考用脑过度,考出了一个‘圆’。”张元回答。

王忆不信:“怎么就一个地方掉头发?我看是在你脑壳上拔了火罐,把头发给拔没了吧?”

“我说的是实话,没骗你们!”张元说,“再说,有在脑袋上拔火罐的吗?”

方木对张元说:“也有,脑袋进风了,可以拔火罐把风吸出去。当然,你不属于这种情况。你这个‘圆’是福不是祸,它是‘圆梦’的‘圆’,不是‘吃鸭蛋’的‘圆’,否则你也来不了这里。”

“这话我爱听。”张元说,“看来还得善待这个‘圆’。”

龚云海过来看“圆”,张元让看得浑身不自在,抱怨说:“老龚,看什么看?”

龚云海却对大家说:“今天开了全系新生大会,系主任讲了话。看我们系主任,高级知识分子,头顶锃亮,几根黑发从左边甩到右边,这叫什么?这叫地方支援中央。”

大家笑了,龚云海又对张元说:“你的情况正好相反,需要的是中央支援地方。”

“不用支援,”张元气粗地说,“没听过吗,热闹的街道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不长毛。我这是聪明的脑袋,干什么事都反应快,怕什么怕?”

大家又笑了。繁国庆笑着过来说:“好好好,你反应快。张元,我们玩个游戏,测测你的反应速度。”

“这我不怕,”张元说,“老繁(fán烦),你说怎么玩?”

“首先,我纠正你一下。”繁国庆说,“我的姓不读fán(烦),读pó(婆),叫老繁(婆)。”

“哇,老婆,这怎么叫得出口!”张元指着龚云海和繁国庆说,“你俩在一起互相叫老公(龚)老婆(繁),我们知道的没事,不知道的,不定会怎么想呢?”

笑声中,繁国庆说:“先不管老公(龚)老婆(繁),我们还是玩一个游戏测你的反应速度吧!方法是这样,我伸一个指头,你说one,我伸两指头,你说two,依此类推,看你快不快,明白?”

“这还不容易?来吧!”张元说。

开始,繁国庆伸一、二、三个手指,张元迅速喊出one、two、three。可后来,繁国庆一直伸二个手指,让张元连喊了五个two。张元不满说:“你为什么总让我喊two?”

大家捧腹大笑。繁国庆说:“你不是说你反应快吗?”

张元这才反应过来,拍拍脑门说:“好哇,又在拿我的头发说事。我这two(秃),跟别人不同,它会转移的。谁拿它说事,说不定转谁头上去。”


方木寝室的同学大半拿到了助学金,就张振华和张元没拿。王忆最困难,拿了一等助学金20元/月,方木拿了三等助学金13元/月。孙大龙说他会剃头,韩少峰也说会一点,于是寝室决定共同出资买一套简易理发工具,以后个人可节省一点开支。

孙大龙和方木出去在街上买了几件手动的理发工具。回来的路上,孙大龙要方木陪他去一专科学校见见老乡。到了专科学校,孙大龙带方木进宿舍找人。方木看见进出的女生,说:“这是女生宿舍,你老乡是……”

“我老乡是女生。”孙大龙解释。

“那我不进去,你找女生,我不当你们的‘电灯泡’!”方木想自己在旁边挺尴尬的。

“我一个人进去有点不好意思,多一个人底气足一点嘛!你还是跟我进去吧,帮我一下!”孙大龙求方木。

“不行不行,你自己进去吧,我先回去。”方木要走。

“我也就进去说几句话。”孙大龙拉住方木,“那你就在门口等我几分钟吧!”

孙大龙进去不久就出来了,方木问:“找着没有?”孙大龙说:“找着了。”

过了一个星期,一女孩来寝室找孙大龙。寝室里有张振华、韩少峰、方木和张元。班长张振华招呼女孩坐在孙大龙的床上并给女孩倒了一杯开水,说:“孙大龙就睡这个床。你耐心等一下,我们马上把孙大龙叫来。”

韩少峰过来对女孩说:“孙大龙在教室看书,我正要去那里,我会叫他回来。”

女孩说谢谢。张振华又问:“你和孙大龙是老乡吧?”

女孩点头说:“是,早就认识。”

“在外地碰着老乡不容易。”张振华说,“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说是不是?”

女孩笑着说是。张振华又说:“孙大龙说他有剃头手艺,愿义务为大家剃头。所以我们寝室选举他为寝室长。”

“是吗?”女孩说,“我以前没听说他会剃头,他手艺行不行哟?”

“手艺不重要,”张振华说,“关键是他有为大家服务的心。”

女孩点头同意,女孩又对大家说:“上个星期孙大龙去了我那里,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他说有一个同学同他一起去的,那个同学是谁呀?”

哇!方木听到了,但不敢答应,他装着看书没听见。他想,孙大龙以同学为借口逃跑,这女孩是不是在怪我哟?当时就不该陪孙大龙去找女孩老乡。

女孩看张元年纪小,问:“是不是你呀?”

“不是不是,”张元知道是谁,但笑而不说。

女孩又问:“那是谁呀?”

方木实在是装憨装不下去,很尴尬地承认:“是——我。”

方木面皮子薄,一尴尬,那面部表情就很古怪。女孩都有点吓住了:哟,怎么这样的表情!张振华和张元看到了,真想爆笑,但由于外人在场,他们不得不拼命憋住自己的笑。

恰好孙大龙回来了,他领女孩出去参观参观。

张元憋不住了问方木:“你怎么那样的表情哟?”

“少见多怪!”方木说。

“是是,我还真没见过那种表情。”张元笑着说。

“现在不就见着了吗?那是超级尴尬的表情。”方木说。

过了几天,方木收到了何丽的第二封信,心被爱陶醉了,飘飘然!他要孙大龙给剃个头。孙大龙手艺还真不怎么样,剃得高高低低,有一块没一块。大家看着方木的模样都在笑。韩少峰过来替换孙大龙,他细心作了一些修补,才使方木发型有所改善。

大家对孙大龙手艺不满,说:“你这种手艺,把我们这么聪明的脑袋交给你,能放心吗?”

孙大龙却说:“今天我出师不利,两个原因。一个是,我剃头手艺确实有待提高;另一个是,你们看方木的头,方又不方,圆又不圆,长得多惊险哪,像个歪瓜,我能剃好吗?”

大家都笑,方木也不介意,因为此时他心中充满了爱情的甜蜜。


第一个暑假过去了,方木、王忆、繁国庆都由于路途远没有回家。因为东北暑假短、寒假长,寒假回家更合适。

韩少峰回来给方木带来了一个毛巾碗袋。他看方木的饭碗平时是裸放在食堂的窗台上,扫地时容易沾上灰尘,所以让母亲做个毛巾碗袋送给方木。

龚云海回来带给了方木一个棉坐垫,冬天有个棉坐垫坐着要暖和一些。龚云海自己要做棉坐垫,他想到方木也没有,就让家里多做一个。

孙大龙回来把一罐炒面递给方木,说晚上学习饿了可以吃点炒面。他还对大家说,这是家里做的炒面,他带来了不少,谁要就来舀。方木看炒面,放了不少油,挺香。

回来的同学不仅带来了物质,还带来了精神。张振华和张元假期都听了邓丽君的磁带,回来后,两人比着唱邓丽君的歌。王忆笑着说:“听听,唱的是什么呀?什么甜蜜蜜呀,什么哥呀妹呀,这不是靡靡之音吗?”

繁国庆也凑热闹说:“就是。这软绵绵的,那还不涣散了革命青年的斗志呀!”

方木也笑着说:“是会涣散一点斗志吔,不过,还是蛮好听的哦,叫人心里有些痒痒!”

王忆又说:“看到没有,方木心里都痒痒了,肯定是有‘情况’,说不定哪个姑娘正在涣散我们方木同学的斗志。”

大家都笑。

几天后,张振华给方木带来一封信。他没有立刻把信递给方木,而是用手指去感受信封里面的东西。他对方木说:“好像里面有照片,看这信封上的字,像是姑娘的字。方木,你交代,是不是真有‘情况’?”

方木撕开信封取出两张照片,那是何丽的照片,一张半身照,一张全身照。张振华看着照片惊叹地说:“是个漂亮的小妹妹呀!方木,真羡慕你!”

一天晚上十点半后,大家陆陆续续回到寝室洗脸洗脚。十一点是就寝时间,各寝室自己关灯。方木寝室关灯后很少能立刻安静下来,大家躺在床上,总有点信息要交流交流。张元话最多,也不知他从哪里看到的,他要给大家讲苏联克格勃女间谍的故事。他讲得绘声绘色,把个孙大龙听得心里一揪一揪的。王忆却听不下去了,喊起来:“别说了,这不是流氓故事吗?”

大家都笑。孙大龙要张元继续讲,韩少峰说:“张元今天放毒了,不能再讲了,大家要消消毒。还是让方木最后讲一段。”

孙大龙要求:“要带一点流氓的啊!”

方木说:“我看过一本书,叫《第三帝国的兴亡》,它反映了纳粹德国的历史。二战时,德国经常有飞行员掉到海里,海水很冷,不久人就会冻晕过去。德国人想,怎么才能使飞行员醒过来,恢复健康呢?德国人用被俘的苏联军人做实验,让苏联军人模拟飞行员浸在冰冷的水里,直到冻晕。然后再把人捞起来,使用各种方法来唤醒。你们知道什么方法最有效吗?”

方木卖了个关子。大家说:“不知道,快说!”

方木继续说:“就是让冻晕的男人赤身裸体,再让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也赤身裸体地搂住他,这样醒过来的可能性最大。特别是在醒过来的过程中如果他们发生了那种关系,这男人的身体就能迅速恢复健康。”

大家说:“哇,你这段子也很流氓吔!”

王忆还有不懂,问方木:“你说他们发生了什么关系呀?”

“我也不懂,”方木笑着说,“你自己去想吧!”

“你就说啰,我真不懂嘛!”王忆请求。

大家笑得要死。龚云海说王忆:“亏你还是农村出来的,没见过猪配种、牛配种吗?”

“人同猪、牛怎么会一样呢?”王忆还不服。

“在这一点上差不多嘛!”龚云海说。

“是真的吗?”王忆还在疑惑。

大家的笑声炒到了楼上的同学,楼上敲起了暖气管,这根管子上下相通。班长张振华对大家说:“小声点,别影响了人家!”

大家说话压低声音,孙大龙说:“我提个我一直都没搞清楚的问题,什么叫纯洁的爱情?是不是结婚之前手都不能摸一下?”

张振华说:“这个问题方木最有发言权。虽然在这里,我年纪最大,都快满23岁了,还真没碰过一下女孩子的手。方木交代,你碰过那个小妹妹的手没有?”

方木不肯说,大家催着他说实话。方木只好说了:“看电影的时候摸了她的手,就一次。”

“那你说,是什么样的感觉?”孙大龙好奇地问,“是不是像触电一样?”

“是。”方木说。

“真的呀!”大家都很感慨、兴奋。

孙大龙有些激动地说:“完了,今晚我是睡不着了,太刺激了!”

张振华遗憾地说:“我太亏了,那么好的事我这么大了都没做过!”

繁国庆和龚云海的床是上下铺。他俩也激动了,繁国庆拍床叫龚云海:“老龚(公)。”龚云海拍床叫繁国庆:“老繁(婆)。”

又是哄堂大笑。

张振华说:“今天的罪魁祸首是张元和方木,以后我们这房间里无论谁犯了生活错误,唯你们是问!”

韩少峰戏谑地说:“腐朽的思想正在腐蚀一群热血青年的灵魂,他们正在变得堕落。上帝呀,拯救他们吧!”

大家笑得很厉害。楼上又敲起了暖气管,大家这才不说了,安安静静地睡觉。


方木班上《政治经济学》课,铃声响过,元老师进了教室。她约40岁,看到30人的一个班有5、6个同学没来,心里有些不高兴。他问班长没来的是不是请假了,班长说没有。

元老师依据课本的结构和内容授课,课堂上不少同学低着头,也不知在看什么书。

方木举手,要提问题,老师同意。方木站起来说:“课本上讲的资本主义社会无产阶级的相对贫困化和绝对贫困化我不能理解。这两个贫困化是马克思一百多年前提出来的,符合当时的实际。但资本主义也在发展,也在想方设法完善自己,这两个贫困化是不是符合现在的实际呢?”

方木班党支部书记叫周毅,戴副眼镜。他也站起发言:“方木提的问题也是我在思考的问题。从我们掌握的一些资料看,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工人的收入、福利和寿命都比以前有很大的提高,这就不能说是绝对贫困化了;再贫富两极分化从总的趋势来看,也不是朝着越来越大的方向变化,这也就不能说是相对贫困化了。”

元老师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方木和周毅,并示意坐下,然后说:“很好,你们能够独立思考,不为书本所束缚,这是一个好现象。好的政治气候就应该允许人们积极地思考,拥有不同的观点,不同观点也可以相互碰撞。真理的火花往往就在这碰撞中闪现。可是,你们的课本同二十多年前苏联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没多大差别,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多年来我们教师也习惯了照本宣科,不敢发挥。有不同观点也顶多私下谈谈,不好在课堂上讲。对两位同学提的问题,其实我也有一些想法,也做过一些较为深入的思考……”

元老师停顿了较长时间。方木又站起来说:“元老师,我们就想听听您的思考!半年来,在全国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关于真理标准的讨论,我认为这是一次伟大的思想解放运动,是一次灵魂的洗礼。‘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从哲学上讲很容易理解,但为什么在社会实践中难以行得通?不解放思想就等于捆住了我们的手脚,使我们失去创造力,社会就会死气沉沉。元老师,我们希望思想解放之风吹进我们的课堂!”

同学们都表示赞同。

元老师有些激动地说:“同学们,从你们身上,我看到了意气风发、胸怀广大,令我感动,我愿意同大家敞开交流思想。下面,我就谈一谈我对相对贫困化和绝对贫困化的一些思考,不一定正确,跟同学们一起探讨。”

同学们鼓掌欢迎。元老师说:“我赞成方木和周毅同学的观点,两个贫困化不符合现在的实际,我们必须实事求是地承认这一点。资本主义也还处在发展过程中,为什么它腐而不朽、垂而不死,根本原因还是它的生产关系与它的生产力有适应的一面。我想和同学们探讨一下,为什么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工人阶级非但没有贫困化,反而生活条件、工作条件都有大的改善呢……”

元老师大大地发挥了:她讲了工人阶级争取自身权利的斗争及对社会的推动作用;讲了资本主义民主制度中选票的影响;讲了人不但有阶级性还有普遍的人性,有恻隐之心、向善之心;还讲了社会心理……

元老师的发挥得到了同学们热烈的掌声。

课后,方木和周毅对元老师说,喜欢听她这样讲课。元老师说,这也是她最痛快淋漓的一次课。

靠近年底的一个晚上,方木宿舍熄灯了,但方木的收音机还在响着。收音机正在播放《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公报》。

大家聚精会神地听着,黑暗也掩盖不了他们的激动,心怦怦跳着,感受到一个新的时代就要开启啦!

听完后,方木激动地说:“太好了,这是一次伟大的转折,全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了,不再搞以阶级斗争为纲了。”

张振华说:“以前天天讲阶级斗争,精力都放在阶级斗争上了,斗来斗去,都斗谁啦?”

龚云海说:“在农村,地主、富农和他们的子女恰恰是最老实的,哪来的阶级斗争?”

方木说:“我家住的大屋子,也就十八户人家,都是普通百姓。文革中,就有四、五家被抄家了,后来又都平反了。这不是群众斗群众吗?”

张元说:“文革中,我爸被揪斗了,还挨了打。早年他写过文章发表在报上,差点被打成右派。”

韩少峰说:“重点转到建设方面来,很好!我们国家还很落后,我们那里很多煤矿还用很原始的方法挖煤,经常出事故。”

王忆说:“农村更苦了,经常粮都不够吃。”

孙大龙说:“知青是个大问题。知青在农村哪有什么作为呀,大都在蹉跎岁月。像我这么壮实的小伙子,都难解决自己的生活。”

繁国庆说:“这些年,老百姓的生活改善很慢。从我出生起,我们一家就一直挤在一间小屋子里。”

黑暗中,方木的眼里含着泪花,他说:“我们的祖国多灾多难,我们的人民还过得很苦,这一切要靠我们几代人的奋斗去改变。我倡议:为我们的祖国繁荣富强努力!努力!”

方木坐起,握紧了拳头。所有同学都响应:

“努力!”

“努力!”

“努力!”

…………


同学们努力地学习,珍惜每一分宝贵的时间。

已到期末,停课了,大家在复习、考试。

方木感受到寝室里有一种特别的、神秘的气氛,几乎每个人都是偷偷摸摸的,还都是单独行动。

一天下午,方木回寝室,进门看见仅龚云海一人,并有些慌慌张张。龚云海坐在床上,方木问:“你在干什么?怎么棉袄、棉裤都脱了?”

龚云海有些尴尬地说:“暖气烧得太足了,房间里好热,凉快一下。”

第二天上午,方木又回到寝室,进门看见韩少峰正在系裤腰带,并有些不自然。方木问:“干什么呀?你紧张什么?”

韩少峰连忙说:“没有没有,我换了件内裤。”

方木感觉有事。下午方木回寝室时,步子故意走得很轻,用钥匙开门也很轻,然后突然推门进去。屋里只有孙大龙,他背对着门。方木的突然进入,把他吓得蹦了起来。孙大龙说:“我说方木啊,你这样突然袭击,会把人吓死的!”

“不至于吧?”方木说,“你又不是娘们。”

方木看孙大龙,棉袄、棉裤都脱了,棉裤正抓在手上。

方木觉得在寝室复习也是不错的。有一天,他没去教室。中间,张振华回来了,他看方木在,似乎有点失望。他说:“这里哪适合看书哇,你看窗户都封得死死的,只要有一个人唱歌,整个楼道都听得到。”

“我不怕,我抗干扰。”方木问,“你回来干什么?”

“我……来喝点水。”

方木表面不说,心里不相信,因为主楼、图书馆都有水桶。

张振华走后不久,张元又回来了。他看方木在,也有失望的表情。方木问他回来干什么,他说回来找点东西。但方木看他那样子,不像是找东西。

方木感觉似乎自己在寝室里会妨碍了别人。妨碍了什么呢?方木想不通。

繁国庆也嗅到了一点味道。他找到方木,悄悄地说:“感觉到了没有,气氛不对呀!我们屋里肯定有个大秘密。一个个神秘兮兮的!”

晚上睡觉前,方木忍不住问:“喂,各位,我们屋里是不是有秘密呀?同学之间不能玩阴的啊,不能让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我们屋里有秘密吗?”张振华疑惑地问。

“我没有感觉呀。”韩少峰回答。

“谁有秘密呀?坦白交代!”张元说。

“反正我没秘密。”孙大龙把自己撇干净。

“光天化日之下,能有啥秘密呀?”龚云海说。

方木还真是弄不懂。

夜里,方木醒了。身上痒痒,抓挠起来,一时也睡不着。黑暗中,他先听到龚云海抓痒的声音,后又听到了张振华抓痒的声音,最后发现,所有的人都抓痒痒。

早晨,大家醒了。方木对大家说:“夜里,我听到了所有的人都在抓痒痒,怎么回事?”

“是吗?所有的人都抓痒痒了?包括你?”大家都问。

“一点没错!”方木肯定。

大家互相望望,都明白了,然后是一阵爆笑。龚云海说:“也好也好,不要互相隐瞒了,这样太累了。以后大家可以光明正大地抓虱子了,还可以交流抓虱子的经验。”

“什么?”方木吃惊的问,“你们都长虱子啦?”

“你也长了。”张振华肯定地说,“看看你的裤腰,再看看你棉裤里面的膝盖部位。”

方木看裤腰,怎么那么多白点点,张振华说,那是虱子卵。又看棉裤膝盖处,真有虱子。

王忆和繁国庆也不能幸免。方木说:“我在家都没见过虱子,这肯定是东北特产。这虱子恐怕是你们中的哪一个从家里带来的。”

大家笑了,五个东北同学互相指责。

考试完了,大家要回家了。回家前,张振华说:“大家把有虱子的衣服、裤子都穿回去好好清洗,床单、被单也都带回去洗。南方的三位同学床单、被单就给我吧,我带回去给你们用开水泡。我们再见面时,每个人都应该是干干净净的啊!我们争取以后的三年,不让虱子沾上我们。”


转眼是新一年的春天。雪化了,原来封死的窗户又打开了,春风吹进了房间,感觉空气清新。

晚上刚熄灯,张元还安静不下来,嘴里唱着邓丽君的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龚云海感叹地说:“哎哟喂,这要是个女孩子对我们唱就好了!”

张元说:“你做梦娶媳妇吧!顶多老繁(婆)给你唱。”

“他不行,”龚云海说,“他那嗓门粗哩粗气的。”

繁国庆说:“张元,今天听你唱歌特别动感情哪,你是不是有了心事啦?”

张元说:“没有没有,我一个纯洁青年哪有什么心事呀!你们都比我大,都是老油条,要有心事也是你们先有。”

孙大龙说:“那可不见得,这事后来居上的大有人在。”

韩少峰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嘛!”

大家笑了。楼上又敲暖气管。大家说话压低声音,孙大龙问:“楼上住着什么人?这才刚熄灯。”

“78级小老弟。”张振华回答,“以后大家还是注意点!”

龚云海说:“这房间隔音也太差了!”

韩少峰也疑惑:“我们没听到过楼上的声音,怎么他们就听得到我们的声音呢?”

孙大龙说:“可能哪个兄弟神经衰弱,耳朵又特灵。”

张振华最后命令:“好了,睡觉睡觉!”

几天后的晚上,熄了灯,说话声又吵着楼上了。开始楼上敲了几下暖气管,接着,半茶缸水顺着暖气管洞口浇了下来,一些水花溅在了繁国庆的床上。繁国庆大声对楼上说:“喂,兄弟,不要浇水呀!”

楼上说:“你们太吵啦!”

繁国庆说:“你敲暖气管我们就知道啦,就不说话了。”

楼上说:“你们屡教不改!”

后来一星期,熄灯后,大家不说话了,或者小声说几句。

不知张元在哪里又看到了女间谍小说,要讲给大家听,孙大龙最爱听。楼上敲过一次暖气管了,但张元讲得正有兴致,没有停下来。不久,一盆水顺着暖气管洞口“哗”地淋了下来,繁国庆、龚云海的被子都被淋湿了一片。

大家暴怒了,全部起床冲出了门,孙大龙冲在第一个。在楼上的门前,孙大龙一脚踹过去,门开了,大家冲进去,嘴里喊着:“不许动,都老实点!”王忆把灯拉开了,楼上八人有七个在床上,一个戴眼镜的站在窗户旁边。戴眼镜的叫马相,瘦长脸,嘴巴撅起,名副其实。孙大龙大声喝问:“谁倒的水?”

马相毫不服软,说:“我倒的,怎么样?”

孙大龙看马相竟如此嚣张,要上前揪住他。马相却一把抓起桌上的台灯,对着孙大龙面门就砸过来,白炽灯泡“砰”的一声炸了,孙大龙的额头在流血。孙大龙左手摸了一下额头,看到一手的血,怒不可遏。他举起右拳,猛一拳砸去,对方摔倒在窗户下的暖气片旁边,眼镜片碎了。孙大龙上前,一把揪住马相的胸口,右拳高高抬起,又要砸下。

张振华忽然醒悟过来,叫一声:“大龙,住手!”

孙大龙克制住自己,高举的拳头没有砸下去。张振华把孙大龙和马相分开,他看见,马相的眼睛受伤了。

张振华对所有人说:“今天大家都冲动了,本不应该这样,我们都是同学嘛!看得出,你们比我们小一些。这次算是兄弟打架,不打不相识。事情到此为止,好吧?走了,走了!”

张振华推自己寝室的人回去。

门口站了不少人来看热闹。张振华对他们说:“别看了,别看了,回去睡觉!刚才是兄弟之间闹意见,问题已经解决了。”

看热闹的人还在疑惑,刚才还闹得挺激烈的,怎么一下子问题就解决了?

孙大龙受的伤是皮肉伤,几天就好了。可马相的眼睛就麻烦了,埋下了一个祸根。


秋天了,落叶满地。马相的眼睛还在治,孙大龙已经支付了几百元作为医药费和营养费,并且事情还远没有了结。他很后悔当时鲁莽的行动,为什么火气那么大呢?为什么不能克制自己呢?自己这一拳也太重了,如果轻一点不至于现在这样。本来家里负担就不轻,这下连累了家里,他深感对不起父母!想到此,这个壮汉子夜里会悄悄地流下眼泪。

一天晚上熄灯前,方木对大家说:“打架的事,大家都有责任。现在孙大龙同学经济上很困难,我建议我们每个人都伸一把手,帮帮孙大龙!”

大家积极响应。

可孙大龙说:“谢谢大家的好意!好汉做事好汉当,人是我打伤的,责任完全在我,我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不能连累大家。”

他谢绝了大家的帮助。

几天后一个下午,宿舍里只有张振华和张元。张振华说:“打架的事,我也有责任,我也一时冲动了,没能早一点制止事态的发展。”

张元说:“我责任大了,都怪我这张嘴喜欢讲!”

张振华又说:“这个宿舍就我们两家生活较宽松,我们凑点钱帮一下孙大龙吧?”

张元同意。后来,张振华找到孙大龙塞了一个信封给他,信封里是一些钱。张振华说:“这是我和张元的一点意思。比起其他同学,我们两家生活较好,出这点钱不影响生活,你就接受吧!”

孙大龙仍然谢绝了。

孙大龙愁眉不展。这几天,王忆也愁眉不展。他俩一个下铺,一个上铺。

半夜里,大家睡得正香。突然,一声巨响把大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张元打开了灯,原来王忆从上铺掉下来了。王忆摸一下自己的脑袋,湿漉漉的,一看尽是血,吓得哭起来。韩少峰在自己的床单上撕下一条,赶紧给王忆包扎,叫王忆不要怕。张振华让大家继续睡觉,他和韩少峰送王忆去校医院。一个小时以后他们回来时,王忆的后脑勺上缝了几针。

白天,张振华问王忆:“你怎么会摔下来呀?”

“做梦了。”王忆回答。

“这些天你好像心里有事呀?”张振华又问。

王忆勉强地摇摇头。

“有事你就说吧,大家帮你想想办法!”

“没事,没事。”王忆还是摇头。

张振华看王忆枕头旁边有一封信,写的是“王忆二哥收”,知是王忆妹妹写的信。张振华拿着信问王忆:“平常都是你父亲给你写信,是不是你家里有事啦?”

王忆眼睛有些潮湿了。张振华说:“我能看一下这信吗?”

王忆点头。张振华取出信纸,信中写道——


二哥:

你好!爸、妈可能什么都没跟你说,怕你担心,

影响学习,但我想应该把实情告诉你。

我们这里遭了旱灾,粮食减产很多,来年吃粮

是个大问题。大哥想多挣点钱,每天去二十里外的

砖窑搬砖。可是前些天,大哥的腿摔伤了,现在躺

在家里走不了路。妈妈现在咳嗽得好厉害,都咳出

血了。我要妈妈去看病,妈妈说,家里就这么点钱,

要用来给大哥治腿。二哥,你想办法劝妈妈去看病

吧,否则妈妈会病死的!我们不能没有妈妈!

我不想上学了,我想为家里挣点钱、做点事!

祝二哥一切都好!

妹妹×月×日


张振华看了信,深深地同情。王忆流着泪说:“我该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张振华安慰王忆。

这天下午,全班在教室开会,张振华读了王忆妹妹的来信。张振华号召大家自愿捐款帮助王忆。同学们都伸出援手,款额达到了372元。

方木每月有13元助学金,家里每月再寄10元。方木用钱节俭,一年内他要从中节省下60多元,作为回家来去的路费。方木给王忆捐了15元。

王忆把同学们捐的372元寄给了家里。他在信中写道——


爸爸、妈妈及大哥、妹妹:

你们好!寄上372元,这是同学们在知道我们

家的困难后捐献的。许多同学生活也很困难,那捐

献的每一块钱也都是从伙食费中节省下来的。这是

多么重的一份情意啊!我恐怕一辈子都难以报答!

妈妈,你要去看病哪!你不能倒下,家里离了

你就不是一个家!家里需要你来操持。大哥,你是

家里的顶梁柱,养好伤,你要撑起这个家!妹妹,

你要继续读书,有了知识才能改变穷苦的命运!

祝全家好!

王忆×月×日


王忆家人看到这封信,热泪纵横。

放寒假,王忆没有回家,他把一年来自己从每月20元的助学金中节省下来的作为回家路费的70元寄给了家里,并在学校后勤部门找了一份勤工俭学的工作。


寒假后,方木班开了一门新课《固体物理》,曹老师授课,方木是课代表。曹老师40来岁,原是北大物理系的高才生,理论功底厚实,治学严谨。之前,他给工农兵学员也开过这门课。由于工农兵学员相对来说基础较差,他只能讲得很简单,他觉得不过瘾,使不上劲。这回给77级上课,他可是卯足了劲,挥挥洒洒,确实显露了他的功力不一般。曹老师上课黑板用的多,上课时他经常擦黑板。讲的有兴致时,他边擦黑板边回头讲。他的袖子也在黑板上蹭来蹭去,上完课,他袖口都变白了。

一个多月下来,曹老师讲得津津有味、头头是道,同学们却感觉在坐飞机——云里雾里。课堂上,几位同学提起了意见:

“曹老师,我们觉得你讲得太深了,听不懂。”

“作业也太难,经常是一道题半天都没做出来。”

曹老师讲课的热情是很高的,但同学的话恰似浇了一盆凉水。曹老师心里委屈,他说:“你们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都说是人中佼佼者,我讲的内容应该能够理解吧?”

有同学站起来回答:“曹老师可能高估了我们,我们能成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不是由于我们比别人聪明,而是在别人不学习的时候,我们还在学习。再我们是工科,前面的理论课学得不够深,所以听你讲课会感觉自己基础不够,经常听不懂。”

课后,曹老师心里郁闷。

方木班有七个女同学,有一位女同学正生病住院,她叫杨清。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杨清还要看书,她不想自己课程落得太多。班上许多同学来帮助她:女同学把课堂笔记给她看;各课课代表来到病床前为她讲解和答疑。方木作为《固体物理》课代表一天下午来到杨清病床前,方木问:“病好些了吗?”

“谢谢!好些了。”杨清拿着课堂笔记说,“这《固体物理》也太难了,看不懂啊!”

“其他同学也有同感,在课堂上还提了意见。”方木说,“你养病要紧,不要太费脑筋!我觉得理解了基本概念和结论就可以了,有些中间过程不用去追问,否则人会累死。”

方木给杨清讲了讲基本的东西。

《固体物理》的期中考试把大家全考蒙啦。有一半不及格,方木考得也不怎么样,只能算尚可,不少问题答不上来。有同学把问题都反映到系主任那里去了,认为曹老师在授课内容和方法上都应该有所改进。

曹老师看到考试结果也很困惑,他把方木叫到他的办公室,他说:“方木同学,对我讲课,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方木说:“曹老师,我还是喜欢听你讲课的。你课讲得严谨,来龙去脉清楚,你把其他许多课程的知识都用上了,把不同领域的知识关联起来了,给人美的享受,对以前的知识也加深了理解。”

曹老师高兴地拍着方木的肩膀说:“哎呀,方木同学才是我的知音哪!”

方木又说:“我在班上的成绩是前几名,以前的许多课程我都自学加深了。但即便如此,我听你的课也是蛮费劲的,课堂上不能都消化了,课下还要花不少功夫。可想而知,大多数同学会很困难。”

曹老师若有所思。

系主任找了曹老师,说:“我首先要肯定你是热情的、认真的、严格的。但在教学内容和方法上要有所改进,要根据大多数同学的实际情况授课。77级同学学习是很努力的,是我见过的最用功的一届学生,我们要好好爱护他们。我觉得,授课中知识点不一定要太多,重要的是传授给学生们科学思想和科学方法。这就好比是给他们猎物呢,还是给他们打猎的本领呢?我的意见供你参考!”

曹老师答应好好想想。

这学期开始,方木班常有本系外班一女生来听课。她叫盖娜娜,她对自己专业的课程不感兴趣,却对方木专业的课程感兴趣,她想转专业。她要班长张振华同她一起去找系主任。

在系主任办公室,盖娜娜对系主任说:“主任,我能不能转专业呀?我对他们专业特感兴趣。”

盖娜娜指着张振华,张振华也帮忙说:“这个学期,她一直听我们的课。”

系主任为难地说:“转专业很难哪,现在都是计划死了的,谁也不能动一下。”

盖娜娜说:“我听说国外采用学分制,很多课程可选可不选,由自己决定,只要修满学分就行。”

系主任说:“可我们不是学分制,学生没有选择。盖娜娜,你自己专业的课要修哇,否则毕业会很成问题,我想帮你不好帮啊,现在的体制就是这么死板哪!所以要改革呀!”

盖娜娜很无奈。

期中考试以后,曹老师上课改变了很多,大家不再坐飞机了。

期末考试,曹老师也改革了,叫半开卷方式。允许每个同学带一张纸,纸上可写任何东西。这迫使学生认真地总结,也减少了死记硬背。同学们考完后,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又是秋天,方木失恋了,葛风阳在母亲的逼迫下与方木分手了。这是怎样的一种痛啊,是撕心裂肺的痛!方木已经有几个晚上没有睡着过,非常难受!当方木走在学校主楼旋转的楼梯上向下看时,曾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跨过栏杆,一切烦恼就都没有了。但方木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他在骂自己:懦夫,父母还在,家还在,你对得起谁?你必须挺住!

这天晚上,方木还是没有睡着。半夜,张振华起来解手,听到了方木床上的动静。他知道方木失恋了,也劝解过方木。他站在方木的床边,轻声问:“方木,你是不是几天都没睡着哇?”

“是啊,我好想睡着,可就是睡不着。”方木说。

“那这样,白天我陪你去医院开点安眠药,一定要睡着!”

方木去医院开了几粒安眠药,晚上吃后睡着了。心放松了一些,醒前还做了一个梦。这个梦与葛风阳不久前做的梦一样:两个人在一个教室上课,但没同桌,相互脉脉含情地望着。

方木班有个同学叫李立,北京人,人品、成绩都很好。学《高等数学》时,习题课老师是年轻的助教。课间,李立问老师一个问题,老师愣住了,解答不了。方木上前与李立探讨那个问题。从他们的探讨中,老师意识到这两个学生不一般。方木认为李立的成绩优于自己。有一次数学竞赛,李立得了一等奖,方木得了二等奖。再方木的英语一般,李立的英语全班最好。

当时,李政道要在国内招一批研究生赴美学物理。李立找到方木说:“我们一起报考吧!我觉得我们都有希望。”

方木却说:“我不想考。”

李立问:“为什么?”

方木迟疑了一下,说:“我刚失恋,心情不好,内心空虚。”

李立知道这件事情,他劝方木想开一点。方木说:“如果我爱的姑娘在这里等着我,我可能会去搏一下。但现在不行,就算我考上了,我这种心情,在国外举目无亲,那会很难受的!不如就在这里吧,离家近一点,离父母近一点,心里好受些!”

方木班仅李立报考了。

放寒假了,方木没有回家。当时春运非常紧张,不少同学买了火车票,就是挤不上车。

方木寝室的同学都走了,女同学中杨清还没走。在食堂,杨清找到方木,请他送自己上车,否则走不了。方木答应了。

吃过了晚饭,他们来到公共汽车站。方木提着包,好容易他们才挤上了公共汽车。到了火车站,他们进了月台等火车。月台上人山人海,每来一列车,大家都拼命挤。

杨清要坐的火车来了,停在了月台上。方木与杨清说好,方木先挤上去,然后会在第五个窗户那里。方木拼命地挤,总算挤上去了。然后又挤到第五个窗户边,杨清正在窗户外边等着。方木要打开窗户,旁边的人不肯。方木说,我包没拿进来,请帮帮忙!再三请求下,窗户打开了一点,杨清把包塞了进来。这时方木突然把窗户再打开一点,叫杨清快把头伸进来,然后死命往里拽,硬是把杨清扯进来了。之后,方木又从窗户下车了。

寒假后,传来喜讯,李立考上了,为学校争了光。

全班为李立在教室开欢送会。

欢送会最后,李立唱了一首歌《黄河颂》——


我站在高山之巅

望黄河滚滚

奔向东南

金涛澎湃

掀起万丈狂澜

浊流宛转

结成九曲连环

从昆仑山下

奔向黄海之边

把中原大地

劈成南北两面

…………


他嗓子不是很好,有点嘶哑;音也没有唱得很准,有点跑调。但谁都能感受到那颗眷恋祖国之心、那颗赤子之心!


张振华从家里带来了一罐大马哈鱼,他让大家尝尝。方木尝了两大块,肉质细嫩,味道鲜美,还很少刺。

屋里没人时,张振华对方木说:“假期有一个女孩来过我家几次,她跟我家里熟,她老想跟我唠嗑,还说愿意给我打毛衣。”

“她可能看上你啦!”方木说。

“可是,有一天,看着她的手,我就想,我摸这手会触电吗?我觉得不会呀!”张振华显得无奈。

“还真触电哪?还不把人电死。”

“至少总要想去摸一下吧?可我就没这个愿望啊!”

两个月以后,张振华又悄悄对方木说:“我有事请你帮着参谋参谋!——你觉得盖娜娜怎么样?”

“不错吧!”方木说。

“我现在看她,越看越觉得好看!今天我看着她的手,心里产生一股激情,好想摸一下,我觉得这次会触电。”

“那你去追她呀!”

“怎么追呀,你提点建议!”

“我看最简单自然的方法就是请她看电影。”

几天以后,张振华一副沮丧的表情。方木问:“请看电影了吗?”

“请了,可她没去,换人了。”

“换谁啦?”

“周毅。”

在班上,盖娜娜同周毅说话最多。张振华对方木说:“帮我分析一下,他们是什么关系?”

方木认真地想了想,说:“周毅各方面都出色,人又长得像个美男子,盖娜娜看上他也在情理之中。盖娜娜把票给他,是在对你说,她的男朋友是周毅。如果是一头热,周毅对盖娜娜没那个意思,那周毅就不会去看电影。所以结论是:他们好了!”

张振华失望地说:“我也是这么想啊!完了完了,让周毅抢先一步了。”

方木又想了想,好像有新发现,他说:“这可能真是命运哪!你想,周毅——盖娜娜,周——盖,三国里有个故事,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俩是你情我愿哪!”

张振华一听,更觉得完了,老天都要把他们安排在一起,自己是彻底没戏了。张振华抱怨道:“我怎么这么倒霉呀,好容易动了真情,却让周毅捷足先登了!”

方木又宽慰张振华说:“不过,也不能太信命,事在人为嘛!为了不后悔,我建议你找周毅谈一次,要死也要死的明白。说不定不是那么回事,那不就峰回路转了吗?”

张振华找到周毅,直问:“你同盖娜娜怎样?”

“你什么意思呀?”周毅反问。

“这还不明白吗?你们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

“我们没关系,就是普通同学。”

“那她怎么给你电影票?”

“电影票?她没给我电影票啊。”周毅想起来了,“哦,前天我捡着一张票,不知谁把票掉在了我脚旁边,我还问了是谁的票呢。这么说这票是你送盖娜娜的?”

张振华点头,又问:“你问谁丢了票时,盖娜娜在不在?”

“不在。”

张振华忽然有死灰复燃之感,心一下松快了。有可能盖娜娜无意中票弄丢了,那就还有希望。

周毅却问张振华:“你想追盖娜娜?”

“是。”

“停止、停止!”周毅做了个篮球场上停止的动作。

“怎么啦?”张振华的心一下又悬到了嗓子眼。

“你不知道盖娜娜同谁在谈恋爱吗?”

“谁呀?”

“李立呀!盖娜娜这么喜欢我们专业不就是这个原因吗!”

“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那都是地下工作。我看到盖娜娜收到了李立的国外来信。”

张振华的心一下又死过去了。周毅安慰张振华:“班上男同学中,我第一帅,你第二。你还怕找不着女朋友?咱们班有七个女同学,别的班男生都羡慕死了,说是七仙女,个个都优秀。你不会在这里找一个吗?”

张振华没好气地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嘛!”

一天,方木在教室自习,他捡到了一张纸,它是从韩少峰书本里掉下来的。方木把纸给了张振华,请他帮助处理。张振华想了想,走到班上一年纪最小、个子最高的女生面前,把折了一下的纸给她,说那是韩少峰的。女孩展开纸,里面写满了她的名字——金凤。“腾”的一下,她那白白的脸又红又烧。


四年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大家进入实验室作毕业论文。

孙大龙烦哪!马相左眼不但没好,还越来越严重,虽然现在稳定了,但只能看清几厘米远的东西。马相家人要在法院提起刑事诉讼,同时要求学校严厉处分孙大龙。孙大龙已经为此花了不少钱,家里都掏空了,特别是还面临刑事处罚和学校处分。方木寝室去学校求过情,也向马相家人求过情。

孙大龙在实验室调试激光器,已经调了几天了,还是出不了激光。这活干得也够烦人的!调试时,肉眼应该通过衰减玻璃片来观察激光器的荧光,但在荧光弱时,看不太清,不好判断。孙大龙图个痛快,不用衰减玻璃片,直接用左眼观察,同时手在微调谐振腔的反射镜。说来也怪,几天都调不出来,这时,激光却突然出现了。孙大龙感觉极强的弧光一闪,像一根钢针直刺眼底,脑袋“嗡”地一下晕了。

张振华和方木赶紧送孙大龙去医院,结论是眼底烧伤,不可恢复。如果仅用左眼,则中间一大块是黑的,什么也看不到,旁边的东西能看到,但不清楚。

这个情况马相家人也知道了,认为这是报应,心里的气顺了些。经过求情和协商,马相家人答应不提起刑事诉讼,赔2500元就彻底了结此事。

大家决定帮助孙大龙。

张振华、张元给家里发电报,让家里寄钱来。其他人也在筹钱,王忆也要出力。

几天后,大家共筹集了1242元,其中张振华500元,张元300元,方木、韩少峰、龚云海、繁国庆各100元,王忆42元。大家说王忆不要出吧,可王忆说,他一定要出,大家帮助过他,他也要尽最大能力帮别人。

当大家把钱交到孙大龙手里时,这个东北汉子眼泪“哗哗”地流出来了。他说:“谢谢大家,这份情谊太重了!这钱就算是我借大家的,以后我一定加倍还!”

张振华说:“什么借呀还哪,你说,钱重要还是情谊重要?”

孙大龙说:“当然情谊第一!”

张振华说:“那好,你再说还,那就是把我们的情谊看轻了!我们是什么?我们是一个寝室里生活了四年的同学,我们是兄弟!”

大家齐响应:

“对,我们是兄弟!”

“我们是兄弟!”

…………

孙大龙激动得声音都有点颤抖:“好,我收下了!以后无论谁需要我帮助,就是割大腿上的肉也在所不辞!”

毕业了,同学们即将走向各个地方。

全班在准备毕业晚会。方木在图书馆翻找杂志,他记得某本杂志上登过《我爱你中国》这首歌的词谱。他找到了,他抄写了四份,男女生每个寝室一份。方木请大家学会,毕业晚会上要唱这首歌。

毕业晚会在教室举行。

教室中间是空的,大家围坐在四周。交谈中,回顾四年的历程,几多依依不舍。大家约定,二十年以后、三十年以后再相聚。那时,我们的国家会是怎样的景象啊?山水更美,春光更媚!现在,正是我们报效祖国的时候了,我们将挥洒汗水、奉献智慧,用我们的双手建设我们的国家!方木激动得泪光闪烁,他激情地朗诵着艾青的两句诗——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晚会最后,大家起立,唱《我爱你中国》——


…………

我爱你中国

我爱你中国

我爱你春天蓬勃的秧苗

我爱你秋日金黄的硕果

我爱你青松气质

我爱你红梅品格

我爱你家乡的甜蔗

好像乳汁滋润着

我的心窝

我爱你中国

我爱你中国

我要把最美的青春献给你

我的母亲

我的祖国

…………


祖国啊,我们是你的孩子,无论走到天涯海角,你都是我们最亲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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