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年，方木下乡两年了，他几乎每月都会回家几天。
方木有一邻居女孩叫何丽，比方木小六岁，也住楼上，她家门口与方木堂屋隔天井相望。小时候，何丽喜欢到堂屋来玩，方木、飞飞就带着这个小妹妹玩。那时，何丽很淘气，方木、飞飞下跳棋，好像她也会下似的，要掺和进来。方木给她几个玻璃珠子，让她自己玩去。可她自己玩的没劲，又恨方木、飞飞不跟她玩。她又回到方木、飞飞旁边，歪着脑袋，似乎在看棋。趁方木、飞飞不注意，她小手往棋盘上一扒拉，棋全乱了，恢复不了了，气得方木“嗷嗷”叫。她逃跑，方木就来追她，追上了，方木就打她。当然不是真打，打得不疼，她不怕。她觉得把方木哥哥气成那个样子，特可乐。
昔日的小女孩长大了，已经是中学生了，方木每次回家她都抓住机会问一大堆问题，有数学、物理、化学，还有作文等等。方木发现，原来淘气的小妹妹一晃变成了方木大屋子里最漂亮的姑娘。她瓜子脸、白皮肤，那忽闪的眼睛像会说话似的。还有，她那稍歪着头思考问题时的模样，和那理解后的嫣然一笑，都是那么可爱。特别是她经常叫他“方木哥”，让方木心里非常的愉悦。她小时候也会这样叫方木，大一些后就很难听到她这样叫了，如今又听到她这样叫，还叫得那么亲切，让方木心里一揪一揪的，特别甜蜜，特别快乐，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一次，她问作文：“方木哥，你教我‘我的梦想’怎么写？”
“把你的梦想写出来就可以。”
“你教我嘛！”
“我的梦想同你的梦想不一样，得写自己的。”
“我不知道什么梦想，你说你的梦想？”
“我最早的梦想是在这大屋子里有一个水龙头，这样我们挑水就不要排那么长的队。”
“不行，你这是小儿科梦想，老师不给分的。”
“那怎么办？”
“我的梦想都比你的大，我梦想每家都有自己的厨房，每个厨房都有一个水龙头。”
“那你就这么写。”
“肯定也不行，老师会批评没有志气的。”何丽央求，“方木哥，你得说个大的梦想？”
“好吧，那就是读大学，将来当科学家。这样行吧？”
“行，我保证你能读大学！”
“你怎么保证呢？”
“反正我能保证，你学习这么好，一定能读大学。”
方木笑笑，说：“刚才是说我的梦想，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何丽仰头想想，笑了，故作神秘地说：“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算了，那我不教你了。”
“那……那还是告诉你吧，就是……跟你一起上大学！”
“干嘛要跟我一起呀？”
“你还可以教我呀！”
“双抢”刚完，紧接着方木小组在山上种的西瓜又熟了，收过瓜后，方木带两只大西瓜回家。
两只大西瓜有三十多斤重，方木同其他知青在大路上拦住了一辆车，一直坐到了八一桥。可是那车不过八一桥，方木只好抱着两只瓜走过桥回家。印象中，母亲没吃过西瓜。在方木大屋子里，只有两、三家舍得吃西瓜。天热，大家想吃瓜时，母亲叫方木去赣江边的木船上买过打子瓜。打子瓜瓜瓤没有西瓜甜，但便宜很多，并且瓜子特别大、饱满，晒干后就是过年的年货。瓜皮也是好菜，一点都不会浪费的。
父亲、母亲、哥哥、嫂子、侄女、侄子都来吃西瓜，家人看方木，身上晒得黢黑。
晚上，房间像个蒸笼，太热，呆不住人，大家都到外边乘凉去了。方木一人在房间，站在15瓦的灯光下看书，汗流浃背。突然，何丽推门进来了，显得很急切：“方木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方木也急切地问。
“要恢复高考了！”
“你哪听说的？”
“同学告诉我的，她爸是省革委会的。”
“真的呀？”方木都不敢相信。
“真的。听说邓小平一出来就抓教育，要恢复高考。”
“这可太好了，”方木激动地抓住何丽的手摇晃起来，把何丽摇得一脸通红，手也给摇疼了。方木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松开了何丽的手，拿来一块西瓜递给她，说，“吃西瓜，吃西瓜！”
何丽坐在床边吃西瓜，说：“方木哥，这回你肯定能上大学了。”
“我一定要考上大学！何丽，今天你带来的消息是这么多年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我要好好谢谢你！”
何丽抿着嘴笑，目光一挑：“你怎么谢我呀？”
“来来来，再吃西瓜！”方木又拿来一块西瓜。
“你要撑死我呀？”何丽娇嗔地瞪方木一眼。
“那……那我明天请你看电影好不好？”
“好！”
第二天晚上，方木、何丽进了一家电影院，电影的名字叫《女飞行员》。票的座位号是挨着的，可进电影院后发现中间却隔着一个过道。本来去换一下票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但方木又不好意思，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同一个女孩子看电影。他为何丽买了一根冰棒，那是4分钱一根的豆子冰棒。
电影散场后，他们一起走回家。方木问：“你觉得电影怎么样？”
“还行，经过努力，她们克服了各自的困难，最终都实现了飞上蓝天的梦想。”
方木点点头说：“社会应该是：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蓝天’，经过努力可以飞上‘蓝天’。”
何丽思考着方木的话，问：“只要努力了，就能实现梦想吗？”
“那不一定，不努力，更实现不了梦想。”
“你是说——樱桃好吃树难栽……”
“不流汗水花不开。”
“幸福不会从天降……”
“梦想还得干出来。”
两人哈哈笑起来。
快走到巷子口，何丽说：“方木哥，我先走，你等一下，不要跟得太近。”方木知道，她怕邻居看见。
方木大屋子有前后两个楼梯，都很陡、很窄，挑水上楼很困难，不是强劳力难以做到。方木在家时，邻居经常会招呼方木帮忙挑水上楼，方木有求必应。
这天，方木看见邻居田家婆婆、田家公公两人抬着一桶水上楼，看到他们那样困难，方木心里一酸。他赶紧上前抓住水桶，让两位老人松开扁担，方木直接提水上楼，然后又下楼，把另一桶水也提上了楼。最后，把两桶水倒进水缸里。
田家公公原来是个装卸工，是有体力的，但退休后的这几年，身体差了。以前有一个孙女在身边，挑水由孙女管了。最近孙女出嫁了，两位老人只好抬水上楼。
回知青点前一天，方木为两位老人又挑了一担水。
方木回到坝口村知青点。赵斌等人也都听到了恢复高考的消息。田埂上，赵斌对方木说：“你最有希望考上大学，抓住这次机会。”
方木看看赵斌，说：“老班长，你基础也不差，也应该考。”
“对，我也要试试。”
知青中有近一半的人要参加高考，赵斌对他们是比较照顾的，工作时间尽可能短一点，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复习，但她本人作为大队党支部书记还是很忙的。
飞飞不考，钱明在准备高考。公社对报考人员进行了政审，方木通过了，钱明没通过，不让考。
几个月前，虽然方木进了学习班，还好没成为严重的问题。钱明就没这么幸运了，公社认为，钱明不但家庭成分不好（资本家），还有海外关系（他姑姑和姑父解放前去了台湾），还犯有严重的政治错误，所以政审不通过。
钱明垂头丧气，但他是有一点心理准备的。赵斌为他去公社找了袁四新，袁四新推说是集体的决定，他也爱莫能助。
高考前一个月，赵斌干脆给考生放假，让他们回家一心一意复习，希望考出好成绩。可她自己没有放假，说很多事要有人做。她白天工作，晚上复习到深夜。
方木在家复习，脑子在高度旋转着，人也在旋转着，一下子转到房间里，一下子又转到堂屋里。这段时间何丽不问方木问题，只是不时地向堂屋这边张望。
文科和理科方木都可以考，方木选择了考理科。
高考日期接近年底。
考前一天，方木所在公社的考生们都集中在县委党校，那里的许多教室临时用竹子搭起了双层通铺。考生们各带铺盖卷住了进来，大家挤得很紧。公社杀了两头猪送到党校食堂，希望自己的考生吃好、考好。
两天四场考试，分别是语文、政治、数学和理化（物理与化学）。
考试第一天，方木起得早。在做了一些活动以后，太阳才从东边的小山峦上跳出。由于有一些雾，太阳很柔和，一点都不刺眼，也显得特别大。当雾被渐渐驱散，东方红霞满天，阳光照在考生们的笑脸上，红红的、暖暖的。啊，每个人的心中都在升起一个美好的梦想！
语文仅考一篇作文，题目是《难忘的时刻》。方木写了听到粉碎“四人帮”的消息时的震惊和喜悦及所思所想。方木想到了我们的祖国一百多年来灾难深重，想到了方志敏等一代英烈及《可爱的中国》，想到了“四个现代化”向当代青年的召唤……一颗热爱祖国的拳拳之心和愿为中华崛起而奋力拼搏的形象跃然纸上。
政治考试的好坏同背标准答案的能力很有关系。方木政治方面的书读过不少，也努力去理解，并常常自己提出问题，自己去解答。但方木背功不够强，也有点不屑于死记硬背，所以考试中许多题未能严格按标准答案回答。方木答题虽有自己的想法，但容易答得不够全面或不够准确。
数学是方木的强项。附加题计算一抛物线与一直线围成的面积。方木一看就知道，这可以用自学过的高等数学中定积分的知识来解答。
糟糕的是理化考试。实验题答的一塌糊涂。因为从没做过实验，老师在课堂上演示的实验也很少，考试中考了各个仪器叫什么名字，方木一半答不出来。理论题也答得不好，主要是平时练习太少，临场就乱了。有一道有关交流电的题，方木用大学中矢量、复数的方法来解答，但并未解出。一些自学的知识方木虽感觉理解了，但并不熟练，由于不能看书，就很容易出错了。
两天极其紧张的高考结束了。
方木的脑子并没有停下来，四张卷子在他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他发现了很多问题应该答好却没有答好，数学一道求积分的附加题答对了大半，最后结果却错了。他对自己的如此发挥很失望，真恨不得揍自己一顿。考虑到有近千万考生而只录取二十万这样一个比例，方木很悲观，他的神情是凝重的、忧郁的。
何丽看在眼里，心里着急，她问：“方木哥，考得怎么样？”
“不太好，本应答对的却错了很多。”
“别人也不一定就能答好，我更相信你。”
方木心里得到一定的安慰，笑笑说：“你真相信我？”
“是的，有人感觉不错，不一定就真答得好，可能好多错他自己没看出来。你不要悲观！”
何丽说得对，方木是个偏于悲观的人，他估计自己的缺点和对方的长处很充分，却对自己的优势和对方的弱点估计不足。这种性格使他偏于保守、悲观甚至自卑，却也促使他从内心里增强自己，使自己更有知识、更有修养，追求高尚的品德和美好的精神世界，也使他考虑问题会更全面一些。方木不轻易向别人许诺，从来不会吹牛，如果他说某事有五、六成的把握，实际上把握应在七、八成，若说有七、八成的把握，那把握就在九成以上。
77年高考成绩是不公布的，一个月后，方木得到体检通知，说明成绩上了线。
体检时出了问题。
其他体检项目方木都正常，可测心率时，不知什么精神作用，当医生的手指一搭到脉上，方木心跳就越来越快。医生说：“不行不行，像跑马似的。”如此两次，医生让方木第二天再测。
方木回家说了情况，家里人担心，何丽也担心。何丽妈妈是个大胖子，平常喜欢讲《聊斋》，大屋子里的小孩子又喜欢听，又吓得要死。这次她来支招，她拿了一片镇定药给方木吃，说晚上好好睡一觉。第二天起来，何丽妈妈又让方木喝一碗咸开水，说不紧张就没事。
第二天再测心率，重复了昨天的故事。方木心里越来越害怕，他对医生说：“我家离这儿几十里，我跑着来不会有任何问题；现在你让我扛180斤走跳板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我自己摸自己的脉搏也没有任何问题；可你的手指一搭上我的脉就出问题了。医生，求求你，帮我想想办法！”医生有些为难。方木提个建议：“医生，你只测15秒，再乘4，行不行？”医生同意，结果心率是96，凑合了。
这次体检问题纯粹由精神导致，方木也从中悟到了精神对身体的巨大影响。后来，他不再会为这类问题困扰，他倒是经常像个心理医生给亲戚、朋友宽慰，帮助疏解心理上的问题。
78年过年，有人已经得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正月初二，方木来到坝口村，盼望着录取通知书的到来。等了几天，等不及了，方木直奔县城，在招生办拿到了哈尔滨工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方木多么激动啊！他手举着录取通知书在县城的大街上狂奔起来。天是多么的蓝哪，湖是多么的绿呀，树上的鸟儿在欢快地叫哇，街上的人们都洋溢着笑脸。方木的心要跳出来了，周身的血液要沸腾了！
方木要立刻赶回家，把这好消息告诉父母、告诉兄姐，还要告诉何丽。
父母听到这好消息，想到哈尔滨天寒地冻，立刻为方木做棉衣、棉裤。
何丽抢过来录取通知书，一字一句地念着，最后，眼睛大大的看着方木：“方木哥，真了不起，你被国家重点大学录取啦！”
方木看着录取通知书，又看着可爱的何丽，心里真美呀！
方木回到坝口村同大家告别，知青点只有他一人考上了大学，大家开了个欢送会。
会后，在方木房间，只有方木、飞飞二人。飞飞双手握着方木右手说：“哥，你就要走了，这里再也没有你了，我既为你高兴，心里又空落落的。”说着鼻子一酸。
方木受到感染，左手加上去，四只手紧握着，摇晃着。方木竟不知该说什么，许久才说：“飞飞，好兄弟！”
这时，钱明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那本日记本。他指着日记本对方木说：“方木，这里有你的名字，走之前，你再在这一页给我留一句话吧！”
方木点头答应，但沉思良久。他在想，写什么好呢？当时，社会上常流传手抄本，方木看过小说《第二次握手》等。最近，他看到了一首诗，当然不知道作者是谁。方木觉得这首诗很好，就把它抄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并反复吟诵。想到此，方木看看钱明和飞飞，说：“我先朗诵一首诗给你们听——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露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
朗诵完诗，方木在钱明的笔记本上毅然写下四个大字：相信未来！
方木又对飞飞说：“这也是我要对你说的话。”
钱明、飞飞都在念着：“相信未来！相信未来……”
赵斌也同方木单独在一起谈了话，赵斌说：“你这一去，前途远大，以后不会忘了老同学、老战友吧？”
“说哪里话，老班长，永远不会忘的。”
“不考不知道，一考我就知道了差距。以前我批判你走‘白专’道路，是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我都快忘了那件事了。老班长，你正直、纯洁，一心为大家做事，是个很好的人。”
“你真这么看我？”
“是的。”
“谢谢你，我很高兴！”赵斌有些感慨，“以前我没少折腾你，现在你还能这样理解我，你还真是个有胸襟的人。”
方木说：“在这场文化大革命中，谁没有糊涂思想啊，所以不能全怪你。我下乡有另一个目的，我想写作，写知青生活，写农村生活。可是我写不下去，脑子很乱，很多问题想不清楚。”
“我也是很困惑，想得越深越困惑。”赵斌有同感。
即将开始的关于真理标准的讨论及年底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精神，对方木和赵斌都是一次重大的思想解放，是一次灵魂的洗礼。
一天晚饭后，何丽来方木房间，要方木去她家里教她。
何丽妈妈在家里，她招呼方木，给方木沏了一碗茶。由于天冷，何丽家火炉从厨房搬到了房门口。
方木教何丽时，何丽妈妈在门口做酒糟汤圆，做好后，关上门，把碗端到方木面前，要方木吃。
方木看到碗里还有两个鸡蛋，方木第一次在别人家受到这样的款待，不好意思，推说自己吃饱了。何丽妈妈说吃饱了也要吃，小伙子多吃这么点算什么，到哈尔滨去读书可没在家里这么好。何丽也催着方木哥哥吃。
方木吃了，很甜！
何丽妈妈说：“听天气预报，哈尔滨现在还是很冷啊！”
“我正在做棉衣、棉裤。”方木说。
“哈尔滨主要吃粗粮，吃得惯吗？”
“能吃惯的，我会尽力去适应它。”
“你一个人走哇？”
“我找到了几个伴，路上好相互照应。”
“要坐几天火车？”
“三天三夜。”
“怎么睡觉啊？”
“有座位就坐着打瞌睡，到北京转车后可能就没座位了。”
“那得吃多大苦哇！”
“不怕的。”
“读大学是好哇，可一走就走这么远，你妈好牵挂哟！”
“是，我看见妈妈偷偷抹眼泪了。”
何丽、何丽妈妈看见方木眼睛里闪着泪光。
再过几天方木就要离开家了，方木从其他同学处得知，葛风阳也考上了大学。
听到葛风阳的消息，方木心头忽然一阵颤动，好久没有听到她啦！四年前，方木在牛义家唱着《青松岭》的插曲见到她一眼，其实后来还见过她三次，但都没有说话。
第一次，在照相馆。高中毕业已经有几个月了，大家聚拢来拍一张毕业照，班主任也来了。虽然葛风阳提前半年离开了班级，仍然作为集体的一员来了。照相前，男同学是一堆，女同学是一堆，各自说着话。方木眼睛不停地朝葛风阳那边望去，但就是没有勇气走进女同学堆里找葛风阳说话，并且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照相时，方木注意到她坐在了班主任旁边。
第二次，在挑水的路上。方木家附近的水龙头排队排得很长，方木不愿耽搁那么多时间，就去远处挑水。挑水回来的路上，葛风阳到女同学家玩，女同学送她出门，方木和葛风阳恰好打了个照面。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就已经错开了。在扁担的重压下，方木走得挺快。方木恨自己走那么快干什么，为什么不敢停下来打个招呼呢？
第三次，在市革委礼堂。方木有一男同学父亲是市革委机关的，他有两张票，邀方木一起去市革委礼堂看内部电影。刚落座不久，方木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葛风阳，好像她带着妹妹，她父亲也是市革委机关的。当方木还在犹豫是否上前打招呼时，礼堂灯已经息了。当电影完后，方木目光四处寻找时，男同学催着他走，好奇地问他看什么。
这以后，方木只听说葛风阳也下乡了，跟方木同一年。虽然方木心里多少次地呼唤过她，可他更不能去找她了，因为作为一个知青，不知道前途在哪。经济上，虽然方木挣最高工分——10分，但除了能使自己过上最简单的生活之外，再无其他能力，甚至买几本书的钱都没有。这种状况下，方木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找她。但方木并未放弃，仍在努力着，仍在不断地积蓄内能，期望着某一天，自己能自豪地站在她的面前。
现在是这一天啦！
可是，何丽向堂屋这边张望的目光让他犹豫了。这些天，何丽望得更勤了，当四目相对时，她莞尔一笑，面带羞怯。其中之意味，方木能读出来。方木感受到了那目光中的不舍和期盼，仿佛也听到了她的心声。方木想，何丽是个可爱的姑娘，他似乎读懂了她的心。
葛风阳呢？方木还是会禁不住地想她。但过了这么长时间人会变化很大呀！像葛风阳这样漂亮、温柔、善良的女孩子，在哪都会有人追求，也许她已有了意中人。即使她还是一个人，但能不能看上自己，方木心里也没底。经过一番痛苦的斗争，方木决定，就让她在自己心里吧，在心里给她留下一块最美好的地方。
方木要给何丽一个交代，也是要给自己一个确认。
走前一天上午，方木买了两张下午的电影票，内容管不了，是纪录片。方木把票给了何丽，她很高兴！
他们各自来到电影院。
电影开始了，何丽坐在方木的左边。电影的内容方木一点都没看进去，他的心思不在那，他得告诉何丽什么。方木鼓起勇气，伸出左手抓住何丽的右手。方木心里害怕呀，害怕她把手缩回去。她没有，啊，一股热流立刻在方木的心头冲击，温暖全身！感觉是多么的奇妙啊，方木抚摸着何丽的手，那么柔软，让人怜爱！
整场电影他们的手没有松开。
回家的路上，何丽的脸有些红，有些害羞，她说：“方木哥，到了学校，要给我写信！”
方木点头答应。
他们默默地走着，心中充满幸福，此时无声胜有声。
快到巷子口，何丽对方木说：“我先走，你等一下！”
方木站住不动，何丽向前走了几步，回眸一笑。
晚上，方木一家团聚，姐姐、姐夫也带着两外甥女来了。母亲忙前忙后忙着做饭。对于儿子方木，母亲以前牵挂，现在还是牵挂，当然两种牵挂有所不同。以前方木下乡，走得并不远，也时常回家，但母亲为儿子的前途忧虑；现在儿子前途光明，是母亲的骄傲，但要远走数千里，一年后才能再相见。
席间，哥哥、姐姐送了方木礼物，都是日常生活中需要的物品；爸爸、妈妈给了许多的叮嘱，大大小小，方方面面。方木起身给爸爸、妈妈倒上酒，又给自己倒上酒，祝福二老保重身体。
饭后，哥哥取下二胡，对方木说：“弟弟，你明天就远走千里，我再拉一首二胡曲送你。”
哥哥拉起了刘天华的《光明行》。
这是一首气势磅礴的进行曲，从有力的运弓，从跳跃的音符，可以感受到坚定的脚步，感受到逆境中的不屈不饶、上下求索，感受到对光明的憧憬和追求。
方木坐下午的火车。
上午，方木把自己家水缸挑满了，也为何丽家挑了一担水，又为田家婆婆挑了一担水。
方木又翻出这几年写的约10万字的草稿，和两本本子：一本记着生活素材，一本是名著好句子、好段落的摘抄。方木走上大屋子的平台，点着火，慢慢地烧起来，每一张纸都要经过他的手再送进火堆，他要向过去做一个告别。
文学梦随风飘去，科学梦在心中升起。
下午，父母、哥哥送方木上车。当汽笛拉响，列车缓缓移动时，方木看见，母亲泪水奔流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