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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扛包

方木高中刚毕业,父亲所在的粮库临时招一批家属工协助做夏粮入库的工作,时间3个月,方木去了。

粮库招收了二十多名家属工。在上岗之前,大家考一考打算盘。方木小学学过珠算,加减乘除都会做,当然最熟练的是加法,他以前经常做的珠算练习是从1加到36结果是666和从1加到100结果是5050。由于方木打算盘比较快且准确,他被分配主要做过磅和累计谷物重量的工作。

粮库分为八个区,方木在三区。

农民交公粮、卖余粮,用汽车或板车拉来一车车刚收割下来的早稻。高峰时队排得很长,方木过磅、计数,忙得不亦乐乎。交粮的农民们叫方木为“小师傅”,常递上一支烟,也不管方木说“不会抽”。

每磅通常四麻袋谷子,约570斤左右。大多数农民老实、憨厚,但也有比较“狡猾”的,在方木不注意或挡视线时,一只手按在了麻袋上。

一次,方木感觉秤不够稳,他让磅秤旁边的人离远一点,再称时轻了二十多斤。

方木知道有人在搞鬼,他站起来,对原来站在磅秤旁边、长着八字眉的一年轻农民问:“刚才你做了什么?”

八字眉显得尴尬:“我没做什么呀!”

“没做什么秤怎么会这样?”方木质问。

八字眉只好承认:“我不小心手搭在了麻袋上。”

“不是故意的?”

“不是。”

“不可能,你不用劲差不出二十多斤。”方木又问,“你说,怎么办吧?”

八字眉及其他农民都说“对不起”,请求原谅这一回。方木点点头,手指着旁边已称过的一百多袋谷子说:“好吧,但这些谷子要重新称一遍。”

农民们又来求情:“小师傅,别再称了,我们已经挺累的!”

方木手指着八字眉说:“他惹的事,让他搬嘛!我也同情你们辛苦,但不能搞歪门邪道。”

这时,一个女孩笑嘻嘻地来了,她叫陈小秀,也是新来的家属工,同方木在一个区工作。通常她都在方木旁边照看、招呼,刚才她有事离开了一会儿。她了解情况后,面色一变,对八字眉横眉立目:“瞧你这倒霉样子,你做坏事谁看不出来呀?”

然后她又对其他农民说:“给你们两条路,一条是把这些谷子重新称过,第二条是报告保卫人员请他们来处理。你们选择吧!”

农民们只好选择第一条路,嘴里不停埋怨八字眉。

重新称完后,没有总计方木心里就清楚之前也做了手脚。方木问农民们要不要把两份数据的总数对一下?农民们说算了算了,以新的为准。方木也想给他们留点面子,把原来的那份数据撕掉了。

陈小秀先指着方木,后点着八字眉对农民们说:“这是我们小方心善,不想把事情弄大。要是让保卫人员来处理,事情就会上升到阶级斗争的高度,那这个倒霉蛋今天可能就回不去,还会查他的家庭成分。”

农民们笑呵呵地给方木递上了一支烟,说:“事情没弄大,是得谢谢小方师傅。不过,他家庭成分硬:贫农。你们想啊,地主、富农的子女谁敢这么调皮捣蛋哪?”


农民交粮的高峰已过,方木做的更多的是粮食保管。陈小秀喜欢同方木搭档做事。一天下午他们一起检查、记录各散装粮堆的温度,发现两个粮堆局部温度高,一个高出环境十几度,另一个高出10度。他们把这个情况报告了组长杨阿姨。杨阿姨说这两堆粮食进仓时水分就偏高,不赶紧通风降温度降水分,谷子就会霉变。所以这天晚上全组七、八个人都要加班,要请来电工师傅安装通风机,先给温度最高的那个粮堆通风。

晚上,方木在加班。家里,已经吃过晚饭了,方木还没回来,母亲心里着急,让方健去外边给父亲打个电话。父亲说方木要加班到十一、二点。知道情况后,母亲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方木同大家一起翻动谷堆、安装通风管,弄得一身的灰尘且大汗如雨。

通风管装好后,电工陈师傅给通风机接电。这时方木凑过去想看看怎么接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陈师傅用身体遮挡住了方木的视线。合上开关后,通风机转起来了。方木问:“陈师傅,这个通风机是星形联接还是三角形联接?”

方木根据不久前学过的三相电的知识问陈师傅。可陈师傅是个不大喜欢说话的人,他看了看方木,没有回答。这时,站在谷堆上的杨阿姨大声说:“陈师傅,怎么不见风出来?”

方木想,通风机叶片旋转的方向可能反了。

陈师傅关掉电,改变了一下接线。再合上开关,通风机送风了。方木又问:“陈师傅,是不是随便两根火线调换位置就可以让叶片旋转的方向改变?”

这回陈师傅不看方木,也不回答,就像没听到一样。方木心里对陈师傅有些不满,好像谁从他那里学了点东西,就会把他的饭碗给抢了。不就这么点东西吗,至于这样吗?

方木走开了,陈小秀听到了方木的问话,她上前对陈师傅说:“爸爸,小方问你事情,你为什么不理人家?”

陈师傅原来是陈小秀的父亲。陈师傅瞪一眼陈小秀:“关你什么事?”

陈小秀嘴一撅:“就关我的事,我们是一起工作的同事。人家向你请教,你就不能不摆臭架子,教一下人家?”

陈师傅怀疑地看着女儿,然后说:“他又不是我徒弟,我为什么要教他?”

陈小秀生气了:“你也就这么点本事,以后小方的本事肯定比你大得多!”

陈小秀气呼呼地走开了。

加班结束,大家在自来水龙头前洗一洗。方木洗手、洗胳膊,又让自来水把头淋得湿湿的。陈小秀在旁边,把自己的毛巾递过来,对方木说:“擦干你的头吧!”

方木不好意思用女孩子的毛巾,推辞说:“不用不用,我这样挺好。”

陈小秀笑着说:“你跟我客气什么?拿着吧!”

陈小秀硬是把毛巾塞到了方木手里。

方木用毛巾擦头时,似乎闻到了某种特殊的香味。

陈小秀又对方木说:“小方,你别生我爸爸的气,好吗?”

“你爸爸?谁是你爸爸?”

“陈师傅就是我爸爸呀,你不知道吗?”

“哟,我真不知道,我不生气。”

陈小秀和杨阿姨住在附近,那是粮库的宿舍。方木骑自行车回家要半个多小时。

第二天早晨,来上班前,方木针对昨天涉及的三相电的问题,查找了一下书。

上班后,大家对另一个粮堆做通风处理。安装好通风管后,大家又叫陈师傅接电,但这时陈师傅恰好离开了。方木来到通风机前,看到了铭牌上的接线图,心里有底了。他对杨阿姨说:“让我来接吧!”

“你会吗?”杨阿姨有些怀疑。

“错不了!”方木显得很有信心。

“注意安全!”杨阿姨特别叮嘱。

方木接好了线,合上开关,通风机转起来了。

谷堆上有人报不出风。

方木交换了两根火线的位置后,通风机送风了。

陈小秀过来对方木说:“你怎么会的?”

方木指着铭牌说:“这里有图,来上班前,我在家里还翻了一下书。”

陈小秀钦佩地说:“还是你有文化,要是我,有图、有书也看不懂啊!”


陈小秀比方木小两岁,初中毕业。一天,她看方木盯着一辆自行车发呆。她走过来对方木说:“你在想什么?”

方木问:“你说,人骑在自行车上,为什么自行车会向前加速?”

“这还不简单,你脚蹬了呗。”

“人和车作为一个系统,那是什么力拉着人、车向前跑?”

“这我就不懂。”陈小秀疑惑方木怎么会想这样的问题。

“是后轮的摩擦力。”方木自己解答。

“摩擦力?摩擦力不是阻碍运动的吗?怎么还会拉车前进?”陈小秀不理解。

“你看,当脚用力蹬时,产生一个力矩,这个力矩使后轮旋转,后轮的着地点有向后运动的趋势,所以摩擦力是向前的。正是这个向前的摩擦力拉动人、车向前跑。”

“那脚不蹬时摩擦力是怎样的呢?”

“不管蹬不蹬,前轮的摩擦力都是向后的。不蹬时后轮与前轮一样,摩擦力也向后,这样自行车就会减速。懂了吧?”

方木想清楚了一个问题,有点得意洋洋。

陈小秀却摇摇头说:“不懂不懂。我更喜欢听你讲故事、讲笑话。”

仓库里经常无事,大家坐在一起聊天,方木有时会讲讲故事或笑话。这时杨阿姨过来说:“别研究这个破自行车,不如给我们讲讲笑话。”

方木看大家有这个要求,想了想,准备讲个“扔靴子”的笑话。这个笑话是方木在飞飞家听老唱片听来的,它是一个老相声段子,当时不准播,而天天播的就是那么几部样板戏,所以知道这个段子的人很少。方木讲着:

“有一个老头,心脏不太好,又孤身一人。他有楼上、楼下两间房,楼下自己住,楼上刚租给了一个小伙子。小伙子正谈恋爱,每晚十二点回来,上楼时噔噔噔的,穿着一双重靴子。特别是睡觉前,左腿一蹬,一只靴子飞出去,右腿又一蹬,另一只靴子又飞出去。靴子落地时,砰砰巨响,像是扔了两颗炸弹,老头心脏病都快要吓出来了。老头每晚只有等这两只靴子落了地,才能安安稳稳地睡觉。这样有一个星期,老头受不了了。白天他对小伙子说:你别那么扔靴子,让我多活两天行不?小伙子满口答应,可晚上回来又是噔噔噔的,左腿一蹬,一只靴子飞出去,砰的一声巨响。当要蹬右腿时,他忽然想起了白天老头的话。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脱下靴子,然后悄无声息地睡觉。第二天一早,老头上来捶门,进门后老头说:小伙子,赶紧搬家吧!每天你扔两只还好,扔完了我可安心睡觉。昨天你就扔一只,我就等那只靴子落地了,等了一夜我都没睡觉。”

这个笑话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陈小秀看方木的眼神更是不同,方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一次工间休息,只有方木和陈小秀在一起。陈小秀掏出一个用手绢扎成的袋子,解开,抓了一把东西塞到方木手里。方木问:“这是什么呀?”

“这是石榴啊。”陈小秀说,“你没吃过吗?”

“没吃过。”方木看着晶莹的石榴籽说,“这是哪儿来的?”

“我住的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树,现在果子正熟了,我好不容易抢到了一个。你吃呀!”

石榴甜甜的,方木觉得好吃。陈小秀又说:“两个月前,那棵石榴树开了好多大红的花,好看哪!”

方木看陈小秀:圆圆的脸,晒得有些黑,但黑里透红;微笑时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人感觉亲切;还有那直勾勾的眼睛,让方木不大敢对视,而心又有点砰砰跳。

这时,有一小伙子从他们旁边走过。陈小秀问方木:“你知道他是谁吗?”

方木摇头说不认识。陈小秀说:“他是杨阿姨的儿子,叫小宝。”

方木听说过小宝的事,小宝也是家属工,他小时候得过脑膜炎,留下了后遗症,脑子不灵光了。当地常听到骂人脑膜炎,即骂人是傻子。陈小秀又说:“他老婆快要生小孩了。”

“是吗?”方木有些吃惊,“他才多大哟?”

“比你大一岁。”

“他怎么找的老婆?”

“这个就好笑了,骗来的。”

“你说给我听听!”

陈小秀看周围没其他人后,轻声说:“杨阿姨让人介绍很远的乡下女孩子。相亲的地方就在小宝家里。女孩的父亲领着女孩来的,一是看看小宝,二是看看他家。相亲时,杨阿姨叫小宝不要说话,怕露馅。她对女方解释说:小宝老实,不爱说话。从表面上,看不大出小宝有什么不对,仔细看才能看出小宝有点对眼儿。就这样见了一次,女方比较满意,就答应结婚了。结婚之前陪女孩买东西那些事都是杨阿姨来做。结婚以后女孩才发现了小宝有点傻,气得跑回了家。杨阿姨去乡下给了她父亲不少钱,她父亲又把她送回来了。再过几个月,小宝就要当爸爸了。”

“两口子会吵架吗?”方木问。

“那倒没有,老婆有时会骂小宝。”

“生了小孩,以后靠什么生活呀?”

“靠父母呗,杨阿姨就这么一个儿子。”

方木心里泛起些许忧愁。

夜里,方木躺在床上,思想像一团乱麻。方木在粮库两个多月了,领了两次工资,每月30元。再领一次工资就走人了,以后做什么,不知道,这不能不让人有点愁。同时,方木又有些兴奋,最近一些日子,有一个身影常在脑中浮现。虽没有说过一句涉及个人感情的话,但那燎人的眼神,即使不看也能感觉到。方木以前从没受过这种“待遇”,不由得怦然心动,心里也产生了一种欲望,想跟她单独在一起说说话。

方木辗转难眠,不觉中,另一个身影——葛风阳——从心底里走出来了。半年没有见到她了,最近也没怎么想起她,可这一刻从心中唤起,心尖禁不住剧烈地颤动……

早晨起来,方木似乎理清了头绪。他冷静了,他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

陈小秀感觉到了变化。以前他能得到方木的回馈,那是不一样的目光、笑容和热情,现在这些都趋于平常。陈小秀不解,目光中增添了许多疑惑。


方木等家属工做完了三个月后离开了。由于许多家属闲在家没工作,很快粮库又组成了两个打包队,每队十几人,方木是其中一个队的队长。小宝和陈小秀都在方木这个队。杨阿姨找到方木,要方木多关照一下小宝,方木叫杨阿姨放心。

打包队的工作主要是把散装的粮食打成袋装的,以及扛包、垒包,这些都是力气活。打包队女孩少,方木通常分配女孩子做锁包等较轻的活。

第一天打包,是把散装谷子装进麻袋,每袋142斤,其中2斤是麻袋的重量。打包时灰尘非常大,隔两米人都看不清。每个人戴上有披肩的工作帽,绑紧颈口的带子,以免灰尘钻进去。那种环境一个口罩不够,大家都戴两个口罩,但几个小时下来,鼻孔里面和嘴巴旁边也还都是灰尘。当时粮库食堂经常有猪血这个菜,说是吃猪血打灰尘,利肺。

打谷包通常5人一组,2人装包,2人抬包,1人锁包。方木这天抬包。他们先把装好的包抬到磅上过秤,保证每包142斤,这需要增添或者舀去一点谷子,一般都在一勺之内,然后再把包抬到锁包的地方去。

方木从小就要挑水,所以肩膀上力气不小。那时一分钱一担水,方木家水桶大,一担足有一百多斤。方木、方健每天要挑水上楼,而前后两个楼梯都很陡,也很窄。方木家挑水的扁担短而硬,最适合挑水上楼了。

打包是计件的,多劳多得,大家干得都很卖劲。

这一天,方木不停地抬包,两条腿不是一般地走,几乎是一路小跑。竹杠压得右肩酸疼了,再换左肩,又压得左肩酸疼了,再换回右肩。如此换来换去,方木也不知抬了多少包,走了多少路,流了多少汗。

回到家里,方木对母亲说:“我好累。”

一吃完晚饭,方木衣服也没脱,倒在自己的床上就睡着了。母亲过来要叫醒方木,让他洗脸、洗脚,脱衣服、盖被子睡觉。母亲叫方木,叫不醒,母亲又来摇方木,也摇不醒。母亲知道了他是太累了。

母亲端来一盆冒着热气的水,她来为方木洗脸。还是方木小的时候,母亲这样做过。现在方木是个小伙子了,已有了细绒绒的胡须和突出的喉结。母亲脱下方木的上衣,拧了一下毛巾,她要为方木擦肩膀。这时,母亲惊呆了,方木的双肩又红又肿,肿得好高。母亲心疼啊,她轻轻地擦着,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母亲又端来一盆水给方木洗脚,她脱下方木的袜子,袜子是湿乎乎的。母亲让方木的双脚泡在热水中,她推上方木的裤腿,轻轻撩着水为方木洗脚。

这一夜,方木睡得死沉沉的,母亲却没有睡着。半夜里,不时听到方木低低的“哎哟”、“哎哟”的声音,像是病人的呻吟,母亲不放心,多次起床察看。

早晨方木起来了,母亲对他说:“你哼哼哈哈了一夜,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方木说,“这一夜我睡得死猪一样,天塌下来我都不会知道,我从没睡得这么香过。”

母亲爱惜地说:“那么重的活,你别干了!”

方木轻松地笑笑:“没事,我这不是恢复了吗?”

母亲又说:“昨天你肩膀肿得好大,你让我再看看!”

方木解开衣扣,露出肩膀,肿基本消退了。这可能是年轻时才具有的旺盛的生命力。

方木吃了母亲做的猪油炒饭,又打包去了。


方木很快适应了这种卖劳动力的生活,并且作为队长,他要求自己吃苦在前,做的都是重活、累活。

方木经常要扛包。谷包142斤,不算重,方木可用肩膀扛着一路小跑。但米包182斤,豆子包192斤,对个头不大的方木来说那就算重了,特别是还常常要走跳板,把包扛到高处,甚至高到接近仓库屋顶。对米包和豆子包,方木不能用肩膀扛,而是用整个背来扛。方木弓着腰,两手在后托着,脑袋被包压着只能看见自己的脚。跳板窄而且颤悠悠的,走在上面必须小心,腿要稳,不能晃。

扛包的人如何接包在肩上或背上,那是有技巧的,扛多了自然就会有这种技巧。当上肩的二人提起包时,扛包的人身体须往下蹲一些,并顺势接住包。上肩的二人要手上劲大,有爆发力,包要提得高,在扛包人接包时,顺势翻转包。上肩的人与扛包的人需要配合好,否则都很累。

有时包的位置不好,不好扛,很累人。如果是谷包,可用身体颠一下包,把包颠到合适的位置。但如果是米包或豆子包,方木却不敢颠。没有足够强壮的腰杆,这就属于一个危险动作,容易把腰给闪了。

方木通常骑自行车去粮库。一次去的路上,一中年男子骑车把方木的车撞坏了,责任完全在他。方木要求他修理自行车,他说身上没带钱,并给方木看自己的工作证。他让方木自己去修,以后带收据去单位找他。方木看他也是粮食部门的,就答应了。可当方木带修车收据去单位找他时,却找不到,他躲起来了。

自行车坏了时,方木就坐公共汽车去粮库。汽车上经常是人太多,挤得不行。一次,汽车上有人在叫:人都挤扁了,一点空都没有!方木离得不远,调侃说:别急别急,等车开动了,颠一颠,就有空了。有人问:这是从何说起呢?方木说:去粮站打过米没有?米袋子在地上颠一颠,米颠实了,袋子不就空出一些吗?车上人听了忍不住笑。

某天,方木扛了一天的包。下午肚子就有点不大舒服,有点胀,方木还同平时一样做事。当傍晚回到家时,方木肚子已疼得厉害。母亲起初没注意,向他招呼吃饭,他没有回应,而是倒在了母亲的床上。

母亲、白朵都来问方木怎么啦?方木头上冒着冷汗,白朵递上了一杯热水。

方木喝了一口,说:“我肚子不舒服,不想吃饭,你们先吃吧。我想歇一歇就会好的,不要担心。”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方木不见好,而是疼得更厉害了。白朵对母亲说:“还是送他去医院吧!”

母亲点头。白朵叫方健送方木去,母亲不放心,也跟着去。白朵在家里要照看阿玲和阿有。

医院不远,他们走着去。在医院,看病的是一女医生。医生按了按方木的肚子,问那儿疼,方木也说不清是哪儿疼,是整个肚子疼。医生又问:“拉肚子吗?”

“不拉,也不吐。”方木回答。

“中午吃了什么?”

“在食堂吃的,菜跟大家一样:猪血、萝卜干。多吃了点饭。”

“吃了多少饭?”

“八两。”

“怎么吃那么多?”

方健上前解释说:“他现在干的是重体力活,所以吃饭多。”

在医院方木打了一针,观察了一段时间,感觉好了一些,方木回家了。母亲问方木要不要吃点东西,方木不想吃。

晚上十一、二点,方木肚子又疼得厉害,母亲、方健又送他去医院。还是那个女医生接诊,母亲焦急地问医生这到底是什么病?医生说现在还确定不了。方木打了一针后又回了家。

方木蜷缩在母亲的床上,肚子还在疼。母亲一直陪在旁边,心里着急,又不知怎么办。到了凌晨两、三点,方木疼得在床上打起了滚,脑门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嘴里不停地呻吟。

堂屋对面的罗家婆婆听到了动静,起床穿衣服,来到了方木床前。在问了母亲一些情况后,罗家婆婆说:“抠痧可以治肚子疼,我做过好多次,让我给方木做做!”

母亲感激:“那好哇,请你老人家给治治!”

方木小时候,罗家婆婆没少给他抠痧。当闭痧(中暑俗称)或头痛脑热时,抠痧很见效,让人感觉忽然一下清爽了。

抠痧和刮痧类似。刮痧用刮痧板刮,罗家婆婆的抠痧是用弯曲的食指和中指构成一把“钳子”,对某穴位附近的肌肉进行钳拉,致使该部位皮肤变成红紫色,这就是出痧了。

罗家婆婆让方木俯卧在床露出背部,她食指和中指不时地蘸一蘸清水,然后像一把钳子在背部钳拉着。不久,方木背上出现一块块紫斑。

经罗家婆婆这么抠痧,方木的疼痛有很大缓解。方木说:“我好多了,谢谢罗家婆婆!”

母亲拉住罗家婆婆的手千恩万谢。罗家婆婆说:“老邻老舍的,做这点事应该的。”

然后她又叮嘱方木好好睡一觉。

方木迷迷糊糊地睡了,母亲为方木生火熬粥。

早上,方木醒来。经过一夜的折腾,他感觉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这时,母亲端来了一碗粥。方木有些饿了,就着自己家做的豆腐乳,他把粥喝了。

阿玲来了,对叔叔说:“叔叔,你还要喝粥吗?我给你盛!”

“不喝了。”

“叔叔,你肚子还疼吗?”

“只有一点点疼。”

“你不想它就不疼。”

“是,阿玲说的对,叔叔要像阿玲一样的坚强!”方木爱怜地摸着阿玲的头。

方木在家休息了两天。


打包队人员流动较大,不想做了就走,也经常有新人进来。开始打包队的人都是粮库职工的家属,后来变了,社会上的各种人都有。

大猛来到了方木的打包队,大猛是大伙儿后来给起的外号,就因为他的行为莽撞。大猛身高中等,但有宽度和厚度,脸上有横肉。他老是眯缝着眼斜看着人,透出一股不服气,动不动就想跟人打架。

刚来几天,大猛就同小宝吵起来了。大猛扛包,小宝上肩,大猛怪小宝上肩上得不好,小宝怪大猛不会接包。说着说着两人骂起来了,大猛骂小宝笨得像头猪,小宝骂大猛是脑膜炎。两人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

方木听到他们吵架,赶紧过来把两人拉开。方木本来是扛包的,他对小宝说:“你去扛包,我来上肩。”

然后,方木又对大猛说:“你也注意一下别人怎么接包的,你身体要下蹲一点,顺势接住。”

下午下班时,大猛和小宝真打起来了。两个人,一人拿着扁担,一人拿着竹杠,大猛追着小宝打,小宝不时地反击几下。陈小秀跑来报告方木,方木迅速赶过来,大喝一声:“住手!”

方木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大猛的扁担。对小宝又吼一声:“小宝,放下你的竹杠!”

小宝把举起的竹杠放下了。方木收缴了扁担和竹杠,面色非常严厉,他凶狠狠地说:“谁他妈的要打架,就给我滚!在我这里不许打架!”

方木指着小宝说:“你都有老婆孩子了,不想着怎么养家,却要打架,好好日子不想过啦?”

方木又指着大猛说:“你才来几天,就大打出手,你以为你是谁呀?”

凶巴巴的方木,倒是把大猛镇住了。大猛自认是个“罗汉”,觉得冲冲杀杀很风光。但他不了解方木的底细,他在想方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次干活中间,大猛想说:累了,喘口气。但他不会读“喘”字,把“喘口气”说成“端口气”。方木开始愣了一下,明白后笑了笑说:行,那就“端口气”。以后大伙儿想歇一下时,不说“喘口气”了,而说“端口气”。

一段时间后,大猛对方木说:“我这人就是一个‘罗汉’,但讲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打起架来我是不要命的,有一次打群架,我拿起大刀乱砍。刚来,我以为你也是个社会上混的‘罗汉’,不过,你这人不错,是个值得做朋友的人。”

也不知大猛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方木听了都瘆得慌。方木与拿起大刀乱砍的人肯定不属一路人,不可能有深交。方木有时比较凶,那是处在队长的位置,必须管事,不得已。

不久,二猛也来到了方木打包队。二猛不是大猛的弟弟,二猛也是大伙儿给起的外号,原因同大猛一样。二猛年纪小,傻愣愣的。他来了没几天,就同别人吵架,甚至要打起来。方木把他拉到一边,以队长、兄长的身份劝他,最后说:“兄弟,以后别这么大火气,行不行?”

说完,方木在二猛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方木轻轻的一拍,让二猛心里“咯噔”一下。二猛想:这轻轻的一拍怎么这么重啊?要是挨他一掌肯定受不了哇!方木这人不简单,肯定有武功。

方木哪里有武功,这一拍,看似轻轻的、随意的,实际上他运了运气,暗暗地使了劲。

大猛、二猛都是惹事的主儿,但方木的话他们还是听的。

粮库里有两个打包队,经济上独立核算,因此经常会发生抢生意的纠纷。这种时候,大猛、二猛总是冲锋在前。

一次,大猛、二猛抢到了生意,但差点同人家打了起来。两人在方木面前有些得意忘形,像是立了大功。但方木非但没有表扬他们,还批评了他们。方木说:“抢生意不好,为此打架就更不好。打架伤到了谁都不好,打赢了也没什么光荣。再说,我们做事是为了挣钱,如果打架打伤了,那挣的钱还远不够医药费的。不划算嘛!”

方木找另一个队的队长商量,议定规则,以后尽可能减少这方面的冲突。

但冲突还是会有,有时是有人不守规则,有时是规则有模糊地带。

一天,方木在财务办公室核帐,陈小秀跑来,说两个队抢生意要打起来了。方木赶快跑过去,两队已经在一个仓房里面动起了手,扁担、竹杠在飞舞。

方木冲进斗殴的中央区域,大叫:“住手!都给我住手!”

部分人停住了,但大猛、二猛还在同对方打。方木又叫:“大猛、二猛,你们住手!”

正在这时,方木脑袋“啪”的一声,挨了一竹杠,方木“啊”的叫了一声就扑倒在地。对方一看方木倒了,估计伤得不轻,都跑了。陈小秀冲上来扶起方木,嘴里喊着:“方木,你怎么啦?你怎么啦?都怪我呀!都怪我呀!不该叫你来呀!”

方木有短暂的晕厥,很快意识回来了。他脑袋“嗡嗡”响,感觉太阳穴附近疼,手一摸,湿乎乎的,出了不少血。大猛、二猛围拢过来。大猛胳膊一挥,对大家说:“今天跟他们拼了!”

二猛积极响应:“对,为方队长报仇!”

方木挣扎着站起来,对大猛、二猛说:“你俩听我一句话行不?”

大猛、二猛点头。

方木说:“不要再打了!都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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